她们的手艺早已闪耀远方。不只冰墩墩,摆满都市年轻人卧室客厅的琳琅潮品,也出自她们之手。在各类名头闪耀的国际时装周、国际动漫展上,他们的精致手工也让全世界00后疯狂追捧。世界杯赛场上,憨态可掬的吉祥物也由他们缝制上色。
和父母辈相比,她们正脚踏全新的科技互联网时代。手里的工具,已不再只有缝纫机和烫台。
几个月以前,北京两千多公里外的东莞工厂内,距离冬奥会开幕还有一段时间,这里却已严阵以待。吉祥物冰墩墩的制造模具出了问题,做出的“冰丝带”和徽令都不理想。冬奥会团队需要工厂在一天之内拿出解决方案。最终,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被工厂研发团队顺利克服。
制造一个冰墩墩,需要上百个配件,它们会在当地的供应链车间完成生产,然后被送到指定的组装工厂,经过数十道工序完成制造,每过五分钟,就可以有一个冰墩墩诞生。
这是隐藏在冰墩墩背后流水线的秘密。它走红后,短短两天时间,就有超过100万人涌入奥林匹克天猫旗舰店。“一墩难求” “梦中情墩”成网络热词。随后,巨大的热情、期盼和等待化作海量订单,塞满冰墩墩的研发地——制造之都东莞。
位于制造之都东莞的一处工厂
这实在是今年冬奥会最大的惊喜之一。冰墩墩牵动的,不仅是亿万体育迷和粉丝,还有一群流水线上的女工。她们重拾久违的繁忙,把一个个穿着冰衣的熊猫送进快递,同时在视频电话里接受姐妹或乡亲的崇拜和羡慕。
她们是冰墩墩背后的女人。她们制造热潮,又在热潮之外。她们可能是某位来自西部山村的年轻妈妈,心里惦记的总是孩子的新衣和牛奶;也可能是某个雄心勃勃的小镇女孩,来追逐电视剧中的城市生活;也有更年轻者,沿着互联网抛下的软梯用力向上攀爬,梦想成为运营、设计师,甚至带领团队的创业者。
她们制造热潮,又在热潮之外
事实上,她们的手艺早已闪耀远方。不只冰墩墩,摆满都市年轻人卧室客厅的琳琅潮品,也出自她们之手。在各类名头闪耀的国际时装周、国际动漫展上,他们的精致手工也让全世界00后疯狂追捧。世界杯赛场上,憨态可掬的吉祥物也由他们缝制上色。
和父母辈相比,她们正脚踏全新的科技互联网时代。手里的工具,已不再只有缝纫机和烫台。
01
小猪佩奇和C2M
冰墩墩漂亮的外形背后,是复杂的制作工艺,一套设备全天无歇运转,也只能造出800个。实际上在春节以前,东莞的生产商就已紧锣密鼓筹备,一家生产冰墩墩的工厂,同时也生产制造冰墩墩的设备,他们已经卖出将近300 组设备。
借助顶流冰墩墩,制造之都东莞也以新异的面貌出现在国人眼前,在冰墩墩研发过程中,这里的研发团队可以仅用24小时,就攻克奥组委提出的难题。流水线,机器,蓝领工人,今日的中国制造之都,早已经不只是被这些元素定义,研发,创意,互联网,这些词语,才是它的最新面孔。
研发,创意,互联网……这些才是中国制造之都的最新面孔
这片散布在珠江入海口附近的世界工厂,正在经历某种悄无声息的递变。过去十余个月,东莞各个角落的传统工厂里,新增了近1000家天猫店,有这里女工生产的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玩偶,第二天就会被运送到全国各个城市。
在做冰墩墩前,东莞女工宋美霞每年要做超过一万只小猪佩奇。
春节回乡探亲以前,她会熟练地打开手机APP,在自己所在工厂的天猫店里下单,把从自己手里做出的玩具送回家乡,当作小孩子们的礼物。她本来也可以直接从车间带走,但她喜欢这份“仪式感”,东西从网上走一遍,她也有更多东西可以炫耀。
东莞工厂里堆积的公仔
东莞茶山镇,高楼大厦不多,只有灰白的厂房星罗棋布。华旺实业的毛绒工厂里,荣美霞已经工作多年,小猪佩奇以外,她还会做的海底小纵队,米奇老鼠。前年开始,她也参与各种盲盒制作,全都是些网上的产品。
她也逐渐有某种“互联网从业者”的自我认同,使用淘宝天猫购物会构成她生活的重要内容,会悄悄为自己买那些“小女生才用”的化妆品,她也很享受拆包裹的快乐。
女儿今年已经18岁,但在寄宿学校的床上,却堆满妈妈从网上寄过来的公仔,荣美霞平时会过手许多天猫流行公仔,遇到喜欢的,就随手下单寄给女儿,权当自己亲手缝制。
这几年荣美霞工资涨了不少,因为工厂电商转型成功,经营效益好,时不时都能有上一次“调薪”,她自己“剁手”也毫不手软,她喜欢用亲人功能,买什么都不忘给女儿也发一份。
网上购物,随手为亲人下单
数十公里外的虎门镇,有二十余年经验的童装女工彭凤平,也会买自己做的衣服给儿子。这位三木比迪服装的资深女工,曾亲身经历了制造之都的互联网变迁,她记得在以前,连续多年做同样款式的童装,“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了。”
变化在最近几年越来越明显,最初她只是听说隔壁生产线的朋友在做天猫货,很快,那些新板式也落到她手里。最初她做得谨慎,手活也变慢,但那种变化却是有益,时常接触些新东西,似乎一成不变的生活,也多了些游动的光晕,她开始不由自主期待网上来的新版式。
她也渐渐从主管口中听到一些新词,比如C2M这个词,她就不知道怎么写,但她知道那表示什么意思。彭凤平说起她亲自经手过的例子,从前有种童装裤子,只在腰上有一排扣子,裤裆那里却没有,孩子若是蹲下,整个屁股都会露出来。
在曾经,对不合理设计的反馈很少能传导到工厂里,现在工厂天猫店的买家秀功能就能完全反映出来。这种诉求的最终执行者,就是彭凤平,她做的事情,就是在原来的裤裆上再加两个扣子。
一名年轻女工正在制衣
另一家天猫工厂的彭霞也迅速适应了互联网生产模式,她也经手过多次类似的C2M。快速反应的生产节奏,对她也完全不是问题。在同事眼里,她是出了名的手快又脑子聪明,即便是电商行业千变万化的流行款式,也都不是障碍,她几乎能拿着所有东西马上就上手。节奏越快,她能挣得越多,在天猫大促旺季,她甚至能月入万多元。
作为曾经重点高中的学生,她本来可以拥有别样的人生。那时,哥哥从外地给她寄生活费,每月600块足以支撑她完成学业,不幸父亲忽然重病,全家积蓄用完,还欠下大笔债。她选择了过早承担起家庭重负,多年以后说起当年抉择,还会忍不住啜泣。
离开学校后,她去了一家制衣厂,从包装工人做起。工厂领导看她做事认真,提拔她去学缝纫车,做技术工人,只三个月时间,她就掌握所有技术,白天在工厂边学边做,晚上和休息时间就去堂姐的小作坊帮忙赶制衣服。
她曾经报名学过电脑,也是很快就会,去办公室当文员,本来是她接下来的发展方向。可她选择了放弃,多年下来,身上多年沉淀的熟练制衣技术,让她即便在互联网、自动化的时代,仍有坚实的谋生底气。实际上,作为一名互联网产业后端的熟练工人,她的收入比许多文员都高,且高很多。
02
数据、运营、网课:Z世代厂妹
在厚街镇,25岁的打包工柯敏敏得到了晋升机会。
两年以前,她第一次走进圣蒂堡家具仓库,过起了整天与纸箱、编织袋泡在一起的生活。每天8点上班,在硕大的仓库区或坐或站,先检查沙发、床有没有污渍,再用编制袋把不同部件包装好,许多家具体型庞大,也重,她时常需要请同事帮忙才能合作工作,长时间抬抬放放,她手臂竟长出明显的肌肉。
工作一轮的时间大约是两小时,她负责将家具在地面包装好,再由同事拉到另外地方打木架,发物流。仓库地面空出来后,新一批网上下单的家具又被拉进来,她再重复一遍工作。实际上,这份互联网产业末端的工作,也并非全是体力活,因为设计物流、用户体验等,这位重型家具打包女工时常还要动动脑筋。
学习每样产品的材质、参数知识,是她的基本职责,不一阵下来,她就对各种复杂家具的结构熟然于心。不同形状、体积、结构的家具,如何安全且利于拆解地打包,其中有很多可以发挥的空间。柯敏敏喜欢推演别人拆包裹时的过程,务求要简便快捷,然后她再据此反推打包流程。
规整的现代化工厂
因为是一家主要依靠互联网销售的工厂,其生产节奏也被平台赋予某种稳定性。一位工厂管理人员谈及这种变化,在他以前服务的工厂,订单的时间往往没有规律,又来得急,为赶工期,时常全厂一起加班。在这家互联网工厂则不一样,他甚至感觉工作节奏有点像在公家上班,朝九晚五,干完活路,准时下班。
这位关注数据的中层心里装着那张图谱,因为平台交易机制的稳定性,每日订单总是在类似的时间段完成,经过一段时间稳定增长,若后端工人不够,则适当扩大用人规模。柯敏敏也能感受到这种便利,甚至那种节奏稳定,“岁月静好”的感觉,总让她感到隐隐的不安。
很多时候,她的上班状态都是工作一会儿,又玩一会儿,也不是玩,就是歇着,只有在大促期间,她才会“卷一卷”,加班打包到深夜。但一年中大部分时间,这位年轻女工对工作更直接的感受是,不饱和。
但无论忙还是闲,她总有种时间缓慢的感觉。于是开始自己拧紧发条。
早上到工厂上班的办公室人员和工厂员工
柯敏敏是工人二代,她父母1990年代就在广东打工,把她和弟弟留在四川巴中老家,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每年只有过年的几天能见到父母,在她看来就和见远方亲戚一样。“跟他们单独待在一起,空气就会越来越尴尬,没有话说。”她也走了同样的道路,到广东打工,因为这里亲朋好友比较多,多少可以互相照应。
她在父母工作多年的糖果厂上班,不辛苦,离父母也近,还有吃不完的糖果,干活也总是不紧不慢,回想起来也很甜蜜。但突然有一天,她毅然选择离开,从江门跑到东莞,在一个硕大的仓库做起完全不一样的工作。
原因也不复杂,“我肯定想跳出来做的别的。”更直接的影响来自身边的闲言碎语,江门的糖果工厂多是本地的阿姨,她们用粤语聊天,当面讽刺她的毛病,大意是说她太心高气傲。她也干脆就坡下驴,直接逃离。
只是当打包工人也能晋升,成为管理人员,带领数百人的团队,但她选择了另外的上升路径。机会来得也很突然,疫情之下,越来越多居家的人从网上买大件家具,工厂天猫店规模大幅扩展,需要挑选熟悉产品的人到电商部门工作,她成了第一个转岗的工人。
转岗,对柯敏敏来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手上的工作工具
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从前她负责用编织袋把沙发包好,然后工作结束,现在她不接触沙发,而是跟后台系统、商品数据、关键词打交道,她要运用这些技术坐在电脑前把沙发卖出去。从打包工人转岗成为电商运营,她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那根拧紧的发条帮助了她,那些教学视频轻松就能看懂运用。
“偶尔也还迷茫,但属于有方向的迷茫。”她现在最热衷干的事情,是自己上网搜“干货”。那种时常使她沉溺其中的自我探索,是能让时间变快点的东西。
在厚街镇的远梦家具工厂总部,工人刘萌也是25岁,正在准备广东财经大学的自考专业。她是广西人,读完高中就没有继续上学了,当时一心想着早点经济独立,跑到东莞一家电子厂做普工。那是一份传统的工厂工作,把电子产品零件放到固定位置上,让激光自动雕刻字样上去,再把零件拿下来,摆新的零件上去。
无尽的重复让刘萌倍感疲惫。她开始重新投简,找到现在这份文职工作,也是互联网产业经济的一环,主要是跟进订单的进度。公司为她提供了单人宿舍,每天下午5点就能下班,然后回去吃饭,洗澡,7点开始上网课,学到晚上10点半。
一名年轻东莞女工在咖啡馆学习
这位曾经的流水线工人,来到一家电商工厂以后,现在脑子里整天装着的竟然是《国民经济》《统计学》《会计学》……十几门课程全部通过考试,她就可以拿到会计专业的大专文凭。对刘萌来说,她好像在补过一种充实的大学生活,住在月租金100元的公司宿舍,每天听视频另一端的老师讲课,独自学习,独自考试。
刘萌不是这里唯一的有闲人员,她跟另外两个女孩一起报名了自考,也能相互激励。对这群工厂的年轻人来说,工作以外,生活永远都更重要,对父母那一代工人的生活状态,她曾深有感触,或者受其苦,而她自己绝不想活成那样。有空闲时,她喜欢去郊外爬山,到顶上坐在崖边,安静地看海。男友在中山上班,每个周末,都会坐着汽车跨过珠江来看她。
晋升以后的柯敏敏也跟家里和解了,她时常都回江门跟父母团聚,在职业技术学校学汽修的弟弟也会过来,妈妈买菜煮饭,炒点老家带过来的腊肉,爸爸喝几两白酒。
03
潮品与艺术:流水线的另一端
虎门镇的低矮楼房间,兀地立着一栋高楼,乘坐电梯上去,从自动感应的落地玻璃门进去,绕过装饰清丽的前台,在极简风格的会议室里,于秀兰正坐在带扶手的科技椅上。这位年近50岁的前女工穿着优雅,呢绒衣领得体地外翻,颀瘦的颈间绕着轻柔的浅秀丝巾。
很难想象她曾经是工厂生产末端的工人,如今她是天猫服装品牌卡蔓的管理层。最初那些年月,于秀兰刚进工厂上班,做最简单的活儿,女装成衣出来,交到她手里,剪掉多余线头,便是全部工作。即时如此,她也能从其中看出门道,“做得好的衣服,不需要剪那么多线头。”于秀兰比划着手势说。
在小小的线头里,她能看见整件衣服。自然而然,于秀兰的工作逐渐移向前端,从裁剪到制版,学会用电脑,掌握做衣服的整个流程。如今她已经是工厂管理层,也是整个天猫生产运营体系的重要环节,任何为电商设计的最新款式,落地执行打版制衣,都会落这里,她的头脑里记着数千种布料。
从生产工人到管理层,一路走来,女工会熟悉了各个流程,记住千种面料
在另一家的制造天猫潮流品的工厂里,外省女工罗彩霞已经进入创意的领域,她学会了识别色系,各种色彩的搭配规则她也烂熟于心。因为需要为产品进行手工上色,她还需要掌握各种美术规则,如今她自己感觉跟艺术“沾点边”,梦想是去学学绘画。
郑非和罗元的梦想,则是成为服装设计师。她们今年刚过18岁,是职业技术学校的同班同学,去年才毕业,专业就是服装设计,规划的方向是自己做服装工作室,她们在工厂车间上班,是想从最基础的布料裁剪做起。
作为流水线工人,郑非和罗元眼里却全都是国内外的时尚潮流,她们精通天猫流行趋势,玩手机时看得最多的是时装走秀视频,因挣得不多,不能大量订阅时尚杂志,就专在淘宝找刚刚过期的刊物。郑非希望能做有个性的服装,罗元则越来越关注天猫国潮,她的毕业设计是一系列旗袍。
两名在工厂打工的年轻女孩
郑非和罗元都是东莞长大的小孩,她们去工厂做女工,却有些人不理解,她们有时会被规劝考个本科。两个人却固执地觉得,这样的奋斗路径并不是必须的,她们早早就知道自己喜欢服装,想做设计师,职业身份并不那么重要。
实际上,她们是带着创业者心态待在车间,直观面对所有制衣流程,也让自己的剪裁技术更成熟,对面料的识别与感知也在迅速增加。因为太急太较真,她们甚至会跟车间同事起冲突,有人磨洋工影响后续进度,郑非直接就冲了上去,激烈地当面指责。
制衣车间里的女工
在工厂里,她们很少有时间休息,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她们给自己安排的学习。中午吃过饭,午休是不必要的,她们要看视频学英语,因为很多关于设计的网站只有英文,几个月时间,她们能啃下数千个单词。
寡言少语也不是这些年轻工人的性格,她们喜欢表达,也关注外面的世界,看新闻,自己思考,作为共青团员,郑非觉得自己比较有新思想,她曾在网上为遭受校园暴力的学生打抱不平,跟人辩论,来来回回百多个回合,她几乎都能说服对方。
她们自然也就不是对谈恋爱太感兴趣的女生,几乎“毫无兴趣”,同龄男生都“太幼稚” “妈宝”,几句话就能回到自己妈妈身上。“女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搞钱。”两人异口同声说。她们更多精力的确都在“搞事情”上,会偶尔悄悄溜进工厂的电商部偷学天猫运营,她们设想,未来开了设计工作室,第一件事是先开个淘宝店。
一名女工在下班后在商场购物
和两个小设计师不同,厚街镇的女工张均燕在相似的年纪选择了恋爱,两年后就结婚,作为90后,她的小孩已经8岁,在上小学。这位安徽阜阳人只读完初中,来东莞是因为男友,他们一起出走,想要个更好的未来。
作为年轻一代,小两口几乎是宿命般介入互联网产业链,男友在快递公司上班,张均燕则在一家工厂的仓库打包。结婚时,她们攒下十几万块,就在附近包下一个快递站,开始煞有介事的创业。团队很快就拉起来,丈夫也离开快递公司,从老家拉来几个人,负责派件和收件,张均燕则在待快递站里,负责客服和售后,也把孩子带在身边。
创业开始那段日子特别艰苦,每天早晨5点就要起床,开始派件,晚上则要干到夜里12点,把新到的快递做好分类,两人才开着车回家休息。物流求的是快,他们几乎全负荷工作,以确保快递站正常运转。他们会自己发明流程,以处理最琐碎的事情,比如问题件,地址填错或电话填错的,要张均燕逐个打电话找人,出现损坏的件,则厘清责任人,走赔偿的流程。
很快,他们就有能力把公婆接到东莞,小孩也在东莞上私立学校。每年两三万的学费,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太大压力,“只要大家还要快递,我们就能生存下去。”张均燕很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读书的兴趣和天分,生活能给她更多。
04
不能被机器取代
通常情况下,东莞工人群体普遍认为,结婚对他们具有转折意义,那意味着在偌大的世界工厂不再孤单飘零,开始为家庭,获得那种确定的方向感和成就感。女工张成如却不太是这样的人,这位天猫工厂的末端女工,自己就有一个丰盈自足的生活世界。
她的故乡在韶关,广东北部边界,再往北就是湖南和江西。在广东,人人都听说韶关会下雪,张成如从没见过,她喜欢更火热的南方。退学的理由有些古灵精怪,因为总也学不会自行车,每天需要爸妈骑车接送,那时她已经一米六多,每天上学路上,同学们都三五成群骑自行车,她却只能缩在后座,觉得很羞耻,干脆退学。
年纪轻轻,从韶关到东莞,在毛衣厂上班,学会缝纫毛衣,先用机器把毛线织成片,然后再拼接起来,制成衣服的样式,袖子和上衣部分的缝合尤其考验技术。即便到了互联网时代,也没有机器能取代她的工作。
一名中年东莞女工
这家名叫洛薇雅服装电商的工厂,她已经待了超过10年,近几年工厂也开拓电商,天猫店运营起来后,整体效益越来越好。在张成如眼里,这家工厂像会一直活下去,因为她觉得,以前工厂完全做出口,遇到国际动荡就会影响效益,现在很大部分销量都通过天猫转向国内,她觉得只要有电商在,她就会一直有工作干,并且自己确实也不可替代,至少机器不可以。
她所在工厂不大,进门是个院子,走几步就到车间,车间和宿舍、食堂分开,两栋楼只隔半分钟路。她做的是计件,没有流水线那么紧迫,身边都是在一起工作多年的老朋友,常常边做事边聊天。身边人都比她结婚早,每年假期来工厂玩的孩子都在变多,她喜欢看着别人生活其乐融融的感觉,父母们在车间上班,一群孩子则在院子里玩,工厂门口则有保安和大黄狗看着。
她也是一个音乐APP的10年付费用户,最近几年又在持续为一个听书软件付费,喜欢一边做衣服一边听侦探小说,故事层层揭秘,动人心弦,手上功夫却丝毫不耽误。
制衣过程中,时间就像针线在布料上游走了
工厂让她觉得轻松,甚至比韶关老家还要像家。每天晚上5点下班,吃完饭,她会去工厂周围散步,路过很多小店,走走停停看看,公园里每天都有人跳广场舞,她只是待在旁边静静观看,人群散去,才慢悠悠回家休息。
几年间,东莞变化很大,高楼大厦多了不少,路也修得更宽,她却喜欢去找些小巷子逛逛,所得的东西都装在心里,也不说,也不写。更早些年月,姐妹们都还不为家庭奔波,她们喜欢相约去唱卡拉OK,罗文的粤语歌,她能唱出自己的味道。
一度想过去当文员,为此还花钱报了几千块钱的电脑班,那次报名可以抽奖,她竟然抽到一辆自行车。东西都到自己手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学,竟然最后也学会了,现在她可以去到更远的小巷子逛街,也算是那次学习的唯一收获了。她仍然选择当一名不能被替代的工人,近些年工厂又做了天猫,工资又涨了一截。
制衣女工们轮流打卡上班
她不动,却总有人在经历变迁。有人是去了高处,做管理层那些朋友,她很少主动去联系,人家也喜欢找过来,工作生活不同了,能说到一起的也不多,就聊聊生活,柴米油盐的家长里短,也都是情谊。
三八节当天,朋友推荐她看了一部讲述东莞女工的短片《孔雀,孔雀》,这部由“天猫”出品的短片仅在微博上就有1.2亿人看过,张成如觉得里面的故事跟她自己的生活有些像,虽然也没有完全一样。但片尾乐队的街头演出依然深深打动了她,尤其那句“像一只盛开的孔雀”。
早些年,一些结婚的姐妹,回老家开饮食店,每几年才能来东莞一次,张成如守在这里,也是给所有人一个回来的理由,记忆她都收着,有人回来便一起展开来看。
原文标题:顶流背后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狠
素材来源:转载自南风窗,作者:张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