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电影《柳浪闻莺》在全国公映。该片最大的看点在于用较大的篇幅展示越剧文化,甚至有11段唱段、时长足有20分钟。影片亮相后赢得了诸多好评,还入围了第2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角逐金爵奖,引来了人们对戏曲片的新关注。
近年来,这些“戏曲+电影”的艺术作品有了颇多新意,有的将传统剧目搬上大银幕再现经典,有的则在元素的打破与融合中讲述新故事,使传统戏曲在新时代实现传承创新、完成广泛传播,有了更大、更好的可能。
传统与现代达成互动
将戏曲搬上电影银幕的案例,在中国电影史上屡见不鲜。中国第一部电影就是京剧舞台艺术纪录片《定军山》,第一部彩色电影《生死恨》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部彩色影片《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花木兰》《红楼梦》《白蛇传》《五女拜寿》等脍炙人口的戏曲电影曾红极一时。这说明,中国传统戏曲与电影有着浓浓的不解之缘。这些作品,堪称我国戏曲艺术和电影艺术历史上的瑰宝。
不过,受拍摄技术、时代艺术语言、观众欣赏习惯等限制,相当数量的戏曲影片,重点是运用电影镜头记录的功能。戏曲舞台的置景,程式化的表现手段,也在不少作品中做了最大化的保留和传承。条框内的戏曲片,似乎很难“放飞自我”。伴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以及数字技术等的广泛运用,戏曲电影的创新之路越走越宽阔。近几年涌现的戏曲片中,舞台语言与镜头语言能够实现相交相融;表现形式可以不拘一格、独特多样;服、道、化方面,以表达美成为准则,减少了刻板要求;特效技术,在仙侠、神话题材中,更是有了展开想象、尽情发挥的广阔天地。现代化的创作手法,无疑给戏曲片赋予了新时代的、青春的气息,也吸引了众多热爱传统艺术的年轻拥趸。
《白蛇传·情》就是一个较为成功的例证。它是我国首部4K全景声粤剧电影,一经上映,便收获了极高的口碑。某知名评分网站上有4万人给出评价,平均值保持在8分。更令人惊讶的是,在以年轻人为主要用户的B站,《白蛇传·情》的评分高达9.9分。“想拍给年轻的电影观众看”——电影导演张险峰曾设定的目标,已然实现。
迎合时代是发展的必然,戏曲乃至戏曲片也不例外。植生于农耕文化的戏曲艺术发展至今,面对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日趋复杂的文化语境、多元交错的传播形式,必然会不适应,特别是年轻人看不懂、不买账,成为其传承前行的瓶颈。反过来看,这也不断倒逼进行各种尝试与突破。比如,新编戏的大量涌现,小剧场剧目的创作探索,清音会、融合舞等舞台形式的惊艳亮相等。戏曲电影也是如此,整体转化戏曲文本,电影故事做戏曲化呈现,吸纳戏曲元素为影片补充增色……这些都是在尽力消解自我的不适应、观众的不买账。而多媒体数字化的应用,还让这种改变由被动走向主动。“有了技术的加持,戏曲电影在守正与创新上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抉择。例如,戏曲是写意的艺术,电影则更趋向在叙事上营造真实感。倘若还是‘记录’性地整体转化,两者极难平衡。在《白蛇传·情》中,虚实搭配得毫不违和。整个电影犹如中国古代清新淡雅的水墨画,将东方意境呈现得淋漓尽致。全片高潮‘水漫金山’运用动态特效,将滔天巨浪不可阻挡的逼人气魄展现在观众眼前,特效堪比好莱坞灾难大片。在桥段上,影片的改动也颇显勇气,去除了传统唱段中白娘子踢枪的经典片段,转而用特效来营造压迫感;在配乐的使用上,影片保留古音古调,重新使用管弦音乐编曲,不但没有突兀,反而更容易让年轻观众接受。这让我们进一步确信,传统与现代的互动,可以在现代技术的促进下,在戏曲电影里达成。”影评人郑骄阳表示。
小剧种的新作为
从历史的维度看,中国电影的诞生和早期发展,曾自觉不自觉地借助戏曲的火爆人气成功引流,从文明戏走向大众文化。即便到了20世纪90年代,取材自京剧的《霸王别姬》获得了戛纳金棕榈奖,取材自川剧的《变脸》获得了金鸡奖。时至今日,我们也欣喜地发现,日渐蓬勃的电影产业,在有形无形中,凭借其自身艺术特色、传播特点,“反哺”戏曲艺术,促进这一门类的传统文化展露新姿。从小舞台走向大银幕,对于地方戏、小剧种,可能更加意义非凡。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有的戏曲人已经在其间有所作为。
不久前,蟠龙梆子戏曲电影《吴来朝》在济南举办了院线首映式。该片是根据今济南市钢城区颜庄街道的历史名人吴来朝的坊间传说和蟠龙梆子传统剧目《吴封君》进行改编,运用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蟠龙梆子的唱腔,展现出主人公为助百姓灭茅救灾变卖家产,“舍小家顾大家”“只为百姓承诺、不为官职所动”的勤政廉政事迹。
不论是戏曲还是取材,都称得上足够小众的《吴来朝》,已经在海外赢得了不错的口碑,不仅入围智利南锥体国际电影节并获提名,还提名荷兰、西班牙电影节最佳音乐片。
该片导演、蟠龙梆子代表性传承人韩克说,进行电影创作,更多的是为了让这个剧种活下去。蟠龙梆子是距今300多年的传统戏曲剧种,和其他地方小剧种一样,也面临着衰亡危机,小型演出和庙会的收入难以为继,到了第七代,传承人仅剩下6位,身体条件允许上台表演的只有两三人。韩克为此策划过“学蟠龙梆子拿万元大奖”赛,但高难度的演唱技巧让许多人望而生怯。到头来,活动竟无一人报名。面对现实压力,韩克转变思维,创立了影视公司,导演拍摄了《土豪爹的婚事》《养老榜风波》《十五的月亮》《俺不是贫困户》等一系列微电影,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剧团也因此名声大振。他又将影视公司的收入重新投入剧团,渐渐地剧团规模不断扩充,设施设备日趋现代化,平均每年文化下乡100余场次,受到莱芜当地人的广泛喜爱。“我们想继续走这个路子,目标是3年完成5部戏曲电影。”他说,如今另一部蟠龙梆子戏曲电影《公心书记》(暂名)全剧音乐录制工作已经完毕,以打击山砂盗挖的案例为元素的《崖上人》已正式开机。
“蟠龙梆子打造了一个样板。”郑骄阳认为,成功之处在于小剧种本地人、本地事儿、本地戏这三大优势在电影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作品在特定受众面前,呈现出天然的亲近感。《吴来朝》中,采用的是实景拍摄,镜头下的蟠龙梆子,表现力强,也更加灵活自由。高清摄像技术,还能通过机位和景别的改变,令观众变换角度看戏,细品演员的表情、身形、步法,顺畅的转场、蒙太奇的剪辑,也能把剧情道明、戏词唱清,大大降低了观看门槛,便于观众理解与接受。这都极大拓展了地方小剧种在当下的传承发展空间。
不一定是流量密码
伴随着国潮风的涌起,出圈操作盛行,当下还有一种声音认为:戏曲+电影,这个CP一定就是流量密码。
果真如此吗?仍有许多人对此持谨慎乐观的态度。“在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戏曲电影曾撑起中国电影的半壁江山。据统计,截至1958年,戏曲电影的观影人次超过4亿;1981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的戏曲电影《白蛇传》曾座无虚席,万人空巷,观影人次达到7亿。即便《白蛇传·情》以口碑带动观影,但票房与同期上映的《速度与激情9》近14亿元的国内票房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郑骄阳说。
对于戏曲电影“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境况,业内人士认为要冷静对待。“我们绝不否认获奖作品的水准和吸引力。但客观来看,中国戏曲电影相较于欧美的电影艺术创作,本就是民族性明显的、特立独行的存在,在国际电影节所获奖项不少都存在于独立单元或是特别奖项,亮相的多是主办方刻意策划的特展。尽管在某种程度上,打开了对外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通途,但并不代表它们就能够赢得国内市场和关注。”
商业电影带来的感官刺激吸引了无数观众,也惯坏了观众的口味,相比之下,含蓄内敛、节奏相对缓慢的戏曲电影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挤压。“所以,要让戏曲、戏曲电影得到更好的发展,先得营造更好的大环境。”山东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朱秀清表示。
相关专家认为,要激励戏曲电影不断进行创新性尝试,除了《关于戏曲传承发展若干政策的通知》、“京剧电影工程”等鼓励措施,未来戏曲电影还可以在政策的支持下,实行电影票价减免;或采取在影院进行“长线放映”,深入社区学校进行“加宽放映”,改善戏曲电影的生存状况。“无论是传承还是抢救,应该找准方式和方法。戏曲的传承需要年轻一代,那就去寻找年轻人真正喜欢的传播方式和传播媒介。”朱秀清说。戏曲电影需要追随时代的脚步,通过3D技术、虚拟现实、AR和VR技术制造临场感,让电影艺术和戏剧艺术做到更好的交融,彼此成就。戏剧电影也需契合当代年轻人的口味,在对经典剧目的改编上大胆创新,做到精致化、时髦化。
但这都得是在进一步凸显戏剧艺术“雅”的基础上进行,不能让戏曲电影沦为商业工具。2019年上映的国产恐怖片《道具师》融入了川剧元素,拉满了观众的期待值,但事实上创意是足够了,无奈作品水平极度有限,上映后迅速“扑街”,该片豆瓣短评差评率79%,淘票票差评率78%,猫眼电影差评率79%。“倘若一味追逐娱乐化、重口味,却将传统文化的精髓丢弃,那么对戏曲IP、戏曲电影都将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郑骄阳如是说。田可新
(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