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迎来了全网的“米店”热,迎来了万青巡演,同时也迎来了疫情的“倒春寒”。
这次疫情的卷土重来,让“延期”再一次变成了乐队的关键词。
乐迷们昨天还沉浸在开票的喜悦中,今天就收到了延期的通知。
内地的演出情况不容乐观,台湾也是如此。
多次获得台湾金曲奖,被称为“客家音乐诗人”的林生祥最近也在筹办周年纪念演唱会。
票房的惨淡让他不得不提前一个月通过写故事的方式,在社交媒体上宣传演唱会。
故事落笔前,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写故事卖演唱会的票,票房仍需努力。
一直想着要写,但心里好像有一道阻力,迟迟不肯动笔。我试着理解那道阻力,想了很久,或许写临暗专辑之前的那一段时光,对我来说不怎么美好,或许我的美好忘记力一直阻挡着我去回忆不美好的记忆,也或许是害怕重复写了过去已经写过的故事,变成令人恼怒的碎碎念。
但是故事还是要写,不然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可以宣传演唱会的售票。
一语中的,让人心疼。
可能是疫情的原因,也可能是新秀乐团劲头的猛劲,生祥乐队显得没了市场。
老艺术家没市场这个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毕竟热衷于现场的永远是接受新事物的年轻群体。
但林生祥于台湾民谣而言,是绝对的独树一帜。
他是台湾的“土特产”,是当代台湾最不能忽视的音乐人之一。
1971年,林生祥出生于台湾高雄美浓镇。
美浓,一个位于台湾南部的客家小镇,是最后一个保留完整客家文化的原乡。
1992年,台湾政府决定建造美浓水库来解决用水问题。
由于建水库会对当地的生态和生活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一场浩浩荡荡的“反水库运动”就开始了。
作为客家农民的儿子,林生祥毅然返乡用音乐去声援乡亲。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生祥的交工乐队成立。
交工乐队这个名字也充满了乡土气息。
在家乡,农忙时每家需要面临巨大的工作量,于是乡亲们就成立了交工小组。
有活大伙儿一起干,有困难大家一起解决。
林生祥等人为了延续“交工”的团结精神,便把乐队取名为交工乐队。
这来自于乡土里如树根般互连的人情。
图为交工乐队,最右为林生祥
在乡下,在小土楼里,没有好的设备,没有好的隔音,有的是虫声和蝉鸣。
这样的环境下,交工乐队的第一张专辑《我等就来唱山歌》横空出世了。
这张专辑是为了反水库运动而做。
讲述了家乡人民历代的生活,抒发了乡亲们对水库修建的不满。
他们使用锣、鼓、唢呐、月琴、三弦等传统乐器。
以传统客家山歌中的客家八音音乐风格为基础,加入了一些台湾的原住民音乐、歌仔戏的元素,并结合现代摇滚乐,创造了呼应现实社会的客家新民谣。
以摇滚乐的风格唱出客家歌曲也成为了林生祥创作的基调。
好山好水留子孙 好男好女反水库
《好男好女反水库》这首歌就是在抗议建水库时创作。
立法院门前,交工和乡亲站在一起带着愤怒与希望,用母语唱出了世代血脉的相连,唱出对家乡山水深深的乡情。
在交工和村民们的努力下,反水库运动取得胜利,台湾当局宣布暂停兴建美浓水库。
《我等就来唱山歌》这张专辑也一举斩获了当年台湾金曲奖非流行类最佳作曲人与制作人。
交工乐队也就此一炮而红,他们趁热打铁,创作出第二张专辑《菊花夜行军》。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2002年,交工乐队因《菊花夜行军》这张专辑,获得了台湾金曲奖的最佳乐团奖。
那年入围该奖项的还有五月天。
在台上林生祥说下这样的话。
罗大佑和崔健的音乐影响了我们,使我们走上了一个在地摇滚的路线。所以我们用传统的器乐来搞本土摇滚。陈达的音乐告诉我们,音乐应该要走入社会。
所以如果交工乐队是一支麦克风,我们希望递到农民、工人面前,把我们看到的事情、听到的故事,告诉我们的社会…感谢土地伯公!
图中拿奖杯的为林生祥
这一段话,首先感谢了前辈,再次说出了做音乐初衷:为了农民、工人,为了社会。最后,感谢土地公。
质朴、真诚又充满力量。
两张专辑的成功并没有改变林生祥的创作理念,反而让他更加的坚定,还是要为底层发声。
当年获奖的《菊花夜行军》这张专辑,被乐评人马世芳称为台湾流行音乐史的旷世巨作。
这张专辑共有10首歌,专辑以音乐电影的概念,串起农民阿成在都市打拼十年未果,决定返乡耕种,并迎娶外籍新娘的故事。
也是通过这张专辑我第一次了解到林生祥的音乐。
专辑同名曲《菊花夜行军》,是给我极大震撼的一首歌。
有人把这首歌称为台湾田间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这首歌讲述了主人公阿成回乡后更加穷困潦倒,只能另谋生路。
于是借钱种起了菊花,为了让菊花长得快一点,早点获得收益,晚上他就点灯照在花上,“骗”菊花继续生长。
踌躇满志的阿成晚上买醉后就会幻想自己是一个大将军,带领着它菊花大军开始一段夜行军的旅程,他们的终点就是市场。
这首歌总共8分钟48秒,听的过程中一点不觉得冗长。
没有一秒是浪费的,每一秒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开头三分钟林生祥哭喊式的吟唱搭配月琴的声音,那是阿成的呐喊。
而后出现了铁牛车引擎的轰鸣声,这首歌就转为了激扬的进行曲。
后半部分颇有种以乐景衬哀情之感,越是高昂,就越能表现小人物在时代巨浪中被裹挟的悲哀。
在这张专辑里,交工不仅唱小镇青年阿成,也唱了当时进入台湾农村的外籍新娘们。
《日久他乡是故乡》是交工乐队笔手钟永丰观察到外籍新娘入台湾后面临的种种生活问题,从而站在她们角度写的一首歌。
天茫茫 地茫茫 无亲无故靠台郎 月光光 心慌慌 故乡在远方
钟永丰以童谣为灵感写了这首乡愁词,并且找了当时嫁进美浓的外籍新娘黎氏玉印演唱。
这首歌在乐器上做了减法,外籍新娘用蹩脚的国语,娓娓道来,唱出她们来到他乡的无助恐惧以及浓厚的乡愁。
乡愁是人类少有的可以相通的情绪。
即使不了解这首歌的背景,不了解外籍新娘,光是旋律就足够可以唤起人们的思乡情。
林生祥的曲搭配钟永丰的词可谓是双剑合璧,这剑是直戳听者内心的,扎得人生疼。
那年有个乡亲,抵死不买《菊花夜行军》专辑。
有一天,他的妻子终于愿意说出原因:“他听歌时从第一首哭到最后一首,这些歌唱疼了他少小离家一事无成老大回家的脆弱内心。”
只有农民才懂农民的酸楚。
本以为台湾终于出了一个为了农民歌唱的乐队,但金曲奖不久后,交工解散了。
交工解散的主要原因是音乐理念的不合。
除了笔手钟永丰外,其他三个成员想把创作重心放在作曲上,而林生祥一心只想反映民生。
对于外界的质问,林生祥平静地回答:“交工乐队离我已经很远,远得甚至超过真实的距离。”
在交工解散后,林生祥陷入了很长的低潮期。
“每天无所事事,想要写歌写不出来,陷入忧郁的循环。”
这是他当时的状态。
而后几年,林生祥重振旗鼓组了新的乐队。
相继发出《临暗》、《种树》两张专辑,并且都得到了金曲奖的青睐。
2007年的金曲奖晚会上,林生祥唱了《种树》这首歌。
这首歌的灵感来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
1999年,台湾遭遇玛姬台风袭击,美浓受灾,村里的树被吹得一倒一大片。
村里早餐店老板曾启尚看到这些,默默走到了残枝间。
他把树一棵一课扶起,重新栽种。
9年之后,曾老板种下三万多棵山树。
林生祥得知后与笔手钟永丰一起写下了《种树》,记录下了早餐店老板的不平凡的举动。
金曲奖演唱过程中镜头转向台下观众,乐迷举的是“支持台湾农民”这样的横幅。
林生祥早已和台湾农民紧紧连在了一起。
那晚,林生祥获得了最佳客语歌手,最佳客语专辑奖项。
在台上,他婉拒了这个奖杯。
“金曲奖的分类应该以音乐风格来分,而不是以族群语言分类,所以我要婉拒这个奖项。奖金我要捐给赋予种树力量的,捍卫农村生活价值的单位和人。”
话语落下,林生祥扬长而去。
留下台下一片掌声欢呼以及台上两个尴尬的颁奖人。
他也是金曲奖创办17年来第一个拒绝领奖的人。
林生祥是有自己坚持的,他拒绝自己的母语客语被独立化、边缘化。
他始终跟家乡、跟父老乡亲站在一起。
林生祥确实成为了劳动者的麦克风,发行的每一张专辑,每一首歌,都紧紧贴合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
近几年他开始转为做电影的配乐,因为《大佛普拉斯》、《阳光普照》配乐的加持,也让他收获一批新乐迷。
但他始终没变过,依然围绕小人物创作,作出底层人民的喜怒哀乐。
《大佛普拉斯》里的《面会菜》每每听到还是会鼻酸。
悠扬的口哨声,让我在这部影片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温馨。
肚财在阿姨的疼爱的注视下大口吃着生命的最后一餐。
连死亡在这首曲中都显得没那么压抑,反而像是种解脱,是人生的重新来过。
林生祥的身上有家乡人骨子里的朴实、善良、血性。
面对外界给他冠上的荣誉,他说:“我就是一个唱山歌的人。除了唱歌之外,还在妈妈的养猪场帮帮忙,闲时喜欢打乒乓球。”
在北大百年讲堂上,林生祥在椅背上搭一条白毛巾,脚下放一个茶杯,偶尔拿起茶杯喝两口水。
不像是金曲奖的获得者,反而更像一个做完农活与人闲谈的老伯。
农民出身的他能感受到底层劳动人民的苦楚,并且身体力行地去帮助底层发声。
这件事,一做就是大半辈子。
他的吉他上一共有五张贴纸,都是关于社会的民生问题。
这是在提醒自己,要用音乐背负起这些社会责任。
这次的演唱会票房不好,林生祥很发愁,但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通过写故事来拯救惨淡的票房。
翻看他的社交媒体,这些故事已经写到第11篇。
每篇都是密密麻麻很多字,谈过去的感受,谈自己好友,谈最近做的事。
故事真挚又热烈。
但转发点赞的数据还是差强人意。
今天是3月19号,林生祥今夜在台北国际会议中心开演唱会。
希望市场可以多给老艺术家们一些宽容。
他们仍然需要麦克风,需要发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