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个人发起筹款解决问题的方式并非长远之计。
本刊记者/温如军
开创“大病筹款0服务费”的水滴筹,开始尝试着收费了。
互联网筹款的免费时代真的要结束了吗?大病筹款平台遇到了什么问题?按比例收服务费的互联网筹款模式可行吗?
试水收费
近日有消息称,水滴筹开始在全国部分城市试行收费,除此前第三方收取的0.6%支付渠道费之外,水滴筹将对每笔筹款收取3%的平台服务费,单个项目服务费上限封顶5000元。
水滴公司相关负责人向《中国慈善家》证实,从2022年1月17日开始,水滴筹先在徐州、百色、临沂、遵义、恩施等10个城市试行收取服务费。他解释说,收取服务费主要是用于筹款服务产生的各种成本,包括平台的开发和维护、筹款顾问的薪酬以及其它运营相关的成本。在过去5年多时间,这些成本是由水滴公司自己来承担。
“之所以试运行收取3%服务费,是借鉴了公益组织的项目执行费。公益组织通常会根据所募集资金,收取5%-7%的项目执行费,对于一些特殊项目,项目执行费会降低至3%。”上述负责人表示,在试点前,水滴筹进行了反复的测算,才制定出“收取3%服务费,单个筹款案例服务费上限5000元”的方案,大致刚刚覆盖水滴筹维持运营所需要的成本。
至于下一步会不会在全国推广收费试点,上述负责人说:“我们现在是试运行,下一步我们在考虑增加少量的一二线城市。我们需要收集更多的用户侧意见和建议,以及媒体和社会公众的意见和建议,对现有试点的方案进行优化和迭代,目前还没有考虑在更大范围内铺开。”
针对收费这样的敏感话题,水滴公司非常谨慎,曾征求过多位业内专家和律师的意见。
“没有法律的规定,你们可以做试点,但是也要兼顾用户或者说是捐赠人的想法,保证收费的公开,合理,和用户的知情权。”一位专家给出这样的意见。
对于3%的服务费标准,水滴公司向《中国慈善家》表示,84%的筹款人对这个比例表示能够接受,13%的筹款人表示3%有点高,还有接近3%的筹款人表示不能接受,主要原因是他们认为之前免费,现在也不应该收费。
“水滴公司是一家商业公司,不是公益组织。”水滴公司相关负责人一再强调,收取3%的服务费并不是希望以此盈利,而是希望能够维持一个合理的运营成本。对于公司来说,另有其他商业化板块来承担盈利任务。
自公司成立以来,围绕水滴公司的运营模式及水滴筹的性质一直争议不断。水滴公司以零服务费加上提现补贴的砸钱模式,迅速获得大量的用户,在激烈的竞争中很快坐稳了互联网筹款平台的头把交椅,并将“筹款+互助+保险”“导流变现”的商业模式发挥到了极致。
水滴公司旗下业务包括水滴筹、水滴保险商城和水滴互助。水滴筹引流,水滴互助留住用户并盘活流量,最终由水滴保险商城完成变现。也就是说,水滴公司的核心业务是卖保险,因此不少人质疑水滴公司是“用爱心导流变现”。
清华大学公益慈善研究院副院长贾西津告诉《中国慈善家》,大病筹款平台一开始就顶着“公益慈善”的光环,但实际上它是一种商业服务。
公益和商业的界线
水滴公司的财报显示,截至2021年9月30日,约有3.83亿人通过水滴筹向超过220万患者捐款,总额超过457亿元。
创始人兼CEO沈鹏曾在公开场合多次强调,水滴筹的核心本质是一个免费的互联网个人大病求助工具。
去年,有自媒体称“水滴筹将收取18%服务费”,沈鹏辟谣:“水滴筹成立到现在从未收取过任何管理费、手续费等各种费用,连0.6%的支付通道费都是给筹款人补贴的。”
2019年10月,水滴筹发布公告称,水滴筹将此前针对所有筹款用户的支付通道手续费补贴取消,调整为仅针对特别困难人群、积极自救人群,每位用户最高补助1000元。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9月底,水滴筹已累计投入超过1.2亿元用于微信提现补贴。
当时,停止提现补贴曾在水滴筹用户中引起不小波澜,因为这和水滴公司多年打造的“人设”有反差。
高华俊认为,一些筹款平台强调“零服务费”,本身具有误导之嫌,有些筹款人会理解成“零成本”,突然收费就会和大家的期望产生反差,会损失一部分流量,商业模式也会受到挑战。
“筹款平台通过商业手段,以做社会企业的方法解决社会问题,比如帮穷人筹款解决大病救治,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没有分清公益和商业的界线,就容易引起争议。”高俊华说。
实际上, 水滴公司成立以来的近6年时间里,商业和公益之间的争议从未停止,质疑的声音也未曾间断。
行业内卷
2021年,中国对网络互助行业监管态度日渐清晰,由于非持牌经营、涉众风险高,一些网络互助平台被勒令关停。
2021年3月,水滴公司也关闭了互助业务,这次关停对水滴公司的影响不可小觑,“筹款”“互助”“保险”三驾马车少了一个,对它的模式产生较大影响。
数据显示,2021年第一个季度,水滴公司净亏损3.7亿元,其中包含互助关停的一次性影响9700万元。
2021年5月,水滴公司还是克服各种困难,在纽交所低调上市。
水滴保作为主打业务,其招股说明书显示,2018年,水滴保85.1%的首年保费来自于水滴筹和水滴互助的内部流量转化,另外14.9%来自于自然流量、老用户复购,以及第三方流量渠道。2020年,形势发生了颠覆性变化,水滴互助和水滴筹贡献的流量收入下降到16.6%,而第三方渠道带来的消费者贡献增至44.9%。
这一变化的主因无疑是水滴公司业务板块中缺失了巨量的免费流量转化,这就为水滴带来更高的营销成本。
在资本市场,水滴发行价为每股12美元,上市首日即暴跌逾19%,截至3月18日,其股价为每股1.36美元,较发行价大跌近九成。
而在消费者市场,水滴筹目前虽然是大病筹款平台的头牌,但面对的劲敌不少,包括轻松筹、无忧筹、爱心筹、诺言筹、悟空筹、360大病筹等,都想瓜分这块大蛋糕。
残酷的竞争之下,大多数平台仍然以“首期0元”为主要噱头,吸引消费者投保。但这一做法违反了相关政策。去年11月9日,因为在销售安心财产保险有限责任公司及太平财产保险有限公司保险产品过程中,未按照规定使用经批准或者备案的保险条款、保险费率,水滴保险经纪有限公司遭银保监会行政处罚共计100万元。
也正是因为连年亏损,加上市场环境遇冷,经济压力之下的水滴筹不得不放弃当初“零服务费”的承诺。
《中国慈善家》调查得知,多家大病筹款平台都已开始探索收费模式,比如轻松筹向捐款人收取1-3元不等的支持费,而360大病筹平台也在原捐款额之外,提供了一元或两元的助力金选项。
“收取1-3元属于自选项,并不是默认的,有些爱心人士为了让平台得到良性的发展,愿意捐3元给平台。如果捐给平台3元后反悔、或是误操作,平台还设置了一键返还。”轻松筹一位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慈善家》。
虽然轻松筹和360大病筹平台目前0服务费的承诺仍然有效,但业内普遍认为,水滴的收费对其他平台具有示范效应,收取一定比例的服务费已成趋势。
“目前来看,大病筹款有很大的社会需求,这是筹款平台能支撑下来的原因。但筹款平台能不能长久运作下去,取决于解决问题的逻辑和商业模式,如果没有营利,做慈善的普惠面就会受到影响,最终也走不长远。”高华俊说。
个人求助不应成常态
据国家医保局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中国基本医疗保险参保人数超13.64亿,参保覆盖面稳定在95%以上。虽然近年来在报销比例和疾病覆盖范围方面有所进步,但基本医疗保险仍然存在给付额低、无法有效解决大病重疾高额医药费用等问题。
这就需要在基本医疗保险之外,探索新的保险形式解决民众的大病救治问题。在国际上,采取商业保险机构承办大病保险的方式是大病保险制度的基本原则之一。早在7年前,国务院就曾发文要求专门发挥商业保险作用,推动商业保险做好大病保险。
由于对商业险的宣传力度不够,加上民众传统思维对保险的认知不足,商业保险在中国的覆盖面有限。
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一些互联网公司开始探索“互益”“互助”模式来解决大病救治问题,例如水滴公司此前推出的“水滴互助”。
贾西津认为,“互益”介于社保和商业保险之间,类似于合作社的性质,大家一起分担成本,可以让很多人以完全可承受的成本,有尊严地获得风险保障。
“水滴公司是公益、互益、私益(商业)三益结合的模式,也是一种创新模式,起步于互益,往后延伸出公益和商业。互助业务相当于在社会保障和商业保险之间搭建了桥梁,特别值得探讨。”贾西津告诉《中国慈善家》,互联网公司为了生存纷纷关掉互助业务可以理解,但对大病救治问题的解决就少了一种可能性。
在贾西津看来,相对于互助业务,筹款业务解决的是个体眼前的问题,这种靠个人发起筹款解决问题的方式并非长远之计。如果以个人救助为主体的大病筹款越来越多,说明社会问题也越来越多,也说明社会保障不健全,公益组织也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在西方发达国家,社会救助方面,一般以公益组织的筹款为主体,而中国公益组织的筹款反而不如个人的筹款更容易获得支持,很多业内人士认为这并非正常现象。
“保险的底线不在,互益的模式又无法活下去,剩下的只有靠个人在筹款平台上的临时求助。”贾西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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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编辑:万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