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与明代徽州府
邢慧玲
(河南大学文献信息研究所 河南 开封 475001)
摘要:本文论述了《金瓶梅》故事发生在西门庆的原型胡梅林的主要生活地——徽州府,《金瓶梅》是关于胡梅林及家眷与幕宾同僚之间真实的历史故事,以为胡令毅先生《金瓶梅》作者徐渭说及西门庆原型说的旁证。
关键词: 《金瓶梅》胡梅林 徽州府 西园
中图分类号: I206.2 文献标识码:A
(附注:此文是笔者发表于《河南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金瓶梅》研究专栏中的一篇文章,时间已经过去近15年,笔者的一些后续研究和观点已经有了一些进展与变化,阶段研究成果只是展示当时的一些研究体会,研究本就是一个过程,此时不揣鄙陋,作为回忆与一些其它旧作一并展示于此号,只作为纪念和研究借鉴,望同仁师友见谅。文中会新插入一些图片,以免文意晦涩,借以滋润双目。后续研究及发现也会陆续分享。谢谢!)
笔者受加拿大双博士胡令毅先生的启发和指导,认为《金瓶梅》的作者是徐渭,西门庆的原型是徐渭的幕主胡宗宪。虽然我们与徽州学者潘志义先生提出的《金瓶梅》作者为汪道昆,西门庆原型是吴天行的主要观点完全不同,却均认为《金瓶梅》遗址就在古徽州。只是我们认为《金瓶梅》故事发生在古徽州府城,也就是西门庆的原型胡宗宪生前数年的主要生活地,而不是潘志义先生提出的已经开放的徽州溪西南村《金瓶梅》遗址。笔者为了考证这一问题,两次赴徽州考察,得到潘志义先生及当地旅游部门的多方关照,终于有所收获,得出了《金瓶梅》遗址确在古徽州府的结论,试从几个方面阐述如下:
一、《金瓶梅》故事发生地为山城、码头、府县同城,三条件均具备的只有徽州府
《金瓶梅》故事发生地是一个大码头,府县同城,已有不少学者作过考证,这些均与徽州府条件相合。但《金瓶梅》故事的发生地同时又是一个山城,却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古徽州拥有灿烂的中华传统文化和举足轻重的商业经济地位,是中华文明的重要见证。明代徽州以歙县为首府,包括安徽的绩溪、休宁、黟县、祁门、婺源六县。徽州府歙县是一座山城,城里的斗山街就在山坡上,所以上街是要上坡的。其它街道也有许多上上下下的坡路。
《金瓶梅》第68回写道:“经济道:‘出了东大街,一直往南去,过了同仁桥牌坊,转过往东,打王家巷进去,半中腰里有个发放巡捕的厅儿,对门有个石桥儿,转过石桥儿,紧靠着个姑姑庵儿,旁边有个小胡同儿,进小胡同往西走,第三家豆腐铺隔壁上坡儿,有双扇红封门儿的就是他家。’”[1] 977。
第80回西门庆和第65回李瓶儿均葬在出南门山头五里原,歙县出南门山头有五里牌。
第5回:“山妻稚子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1]57
第14回:花子虚死了,“西门庆那日也教吴月娘办了一张桌席,与他山头祭奠。”[1]173又有李瓶儿进门就先与月娘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说道:“前日山头多劳动大娘受饿,又多谢重礼。”[1]173
第15回:“虽然览不尽鳌山景,也应丰登快活年。”[1]182
第39回:“到初九日,西门庆也没往衙门中去,绝早冠带,骑大白马,仆从跟随,前呼后拥,竟出东门往玉皇庙来。远远望见结彩宝幡,过街榜棚。须臾至山门前下马,睁眼观看,果然好座庙宇。”[1]508
“山头”,“山景”“山门”,凡此种种,多处可见,足可以证明《金瓶梅》故事发生地是一座山城。因此,除大码头、府县同城,还必须是山城,才全部符合《金瓶梅》故事的发生地。除了徽州府的歙县,还有第二个地方么?徐州虽也是大码头,但据徐州学者考证,其码头与府城相距数十里之遥。而歙县与徽州府城一条十字街相贯,歙县南门就是大码头鱼梁坝。徐州府的府县同城相隔二里之远,徽州府却是完全在一起,呈东西并列状。绍兴却完全没有这些特征。所以它不在徐州,也不在徐渭的家乡绍兴,而是在徐渭的幕主胡宗宪的家乡徽州。徐州有《金瓶梅》中提到的瓮城,徽州也有,同为军事重镇。但不论徐州还是绍兴,却都不是山城。潘志义先生很早就提出了《金瓶梅》故事发生地是一座山城,与徽州府情况相合,但既是府城,为什么要把遗址放到溪西南村去呢?
二、 《金瓶梅》与明代徽州府均与京杭大运河沿线文化有关
《金瓶梅》中反映出的河运文化与明代京杭大运河沿线文化有共同之处,而徽州府与京杭大运河也同样关系密切。徽州府是一个人多地少的山城,陆地交通十分不便。但因府城是坐落在练江边上的一个大码头,水路十分便捷。据清代杂著《歙行日记》载,作者潘钟瑞从歙县由水道,沿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顺流而下,在四天之内即可抵达杭州。[2]杭州是京杭大运河的端口,明代起就有大量的徽州商人在杭州经商,并从杭州通过京杭大运河将商品输入全国各地。这条水路是徽州人走出人稠地少的山区,涌向全国各地经商和生活的主要通道。他们的经营品种主要有:盐业、木业、茶业、典当业、米粮业等。这些在《金瓶梅》中都有描写。徽州人通过经商与京杭大运河沿线城市发生了密切关系,以至形成了“无徽不成镇”的局面。扬州就是徽商们重点占领的阵地之一。特别是弘治五年(1492),明政府实行了开中折色制度之后,商人向盐运司交纳现银即可办引销盐。这些变化使行盐的商人可免赴边纳粮之苦,给徽商经营盐业带来方便,使徽商经营盐业的人愈来愈多。两淮盐场产盐最多,盐利最大,因而也就成了徽商竞趋逐利的地方。嘉靖、万历时,徽州的黄、汪、吴诸族在扬州业盐致富的人很多。曾与胡宗宪一起抗倭与胡关系密切的汪道昆祖上即以经营盐业发家致富,其祖父曾任浙盐祭酒。山东临清也是,那里也同样是徽商云集、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市场。徽州人所用棉布等主要靠从临清等地供给。临清女子嫁给徽商者很多。现在歙县潜口村还有嘉靖与万历期间临清女子嫁给徽州商人汪兴的石碑。
有徽州学者在《徽州社会科学》上撰文谈到古代从徽州黄山等砍伐并运往京城的木料被称为“皇木”,“皇木”就是从徽州府城边的渐江水路运往京城等地的。潘志义在《米.酒论证<金瓶梅>的诞生地》[3]一文中也谈到类似的情景,说徽州的米粮与酒也都是从外地经水路运进徽州的。只有徽州这样的地方才可能从远处运输紧缺的米与酒回家。《金瓶梅》中多处关于典当业的描述,均与徽州情形相符,所反映的丰富多彩的茶文化与徽州茶业的兴盛不无关系,也与徐渭关于茶文化的论述相符。有人说徽州府不在运河边上不可能反映运河文化。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徽商在明代经济和文化中的历史作用,运河边上的城市或乡村的百姓如果大多只在本地生活,较少外出经商或水运,绝不能像《金瓶梅》反映出如此明显的河运文化特征。徽州人出外主要靠水运,徽州人的流动性使他们更多地了解到大运河沿线各地的文化特色,体验了运河文化的丰富内含。所以徽州人的生活并不比运河沿线城市的生活更少河运文化,而是更明显、更全面。这从《金瓶梅》里可以反映出来。
三、《金瓶梅》与明代徽州府的官府设置相符
《金瓶梅》中多次提到的官府是察院,西门庆所隆重迎接的重要官员宋巡抚,就住在察院。第49回:“帅府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都领人马披执跟随,清跸传道,鸡犬皆隐迹。鼓吹进东平府察院,各处官员都见毕,呈递了文书,安歇一夜。”[1]640
察院离西门庆府不远,同在城里。第75回说到:西门庆到前边分付玳安:“早教两名排军,把卷棚正面放的流金八仙鼎,写帖儿抬送到宋御史老爹察院内,交付明白,讨回贴来。”[1]1111然后西门庆与荆都监说了一会儿话,到新河口拜见了蔡九知府,回来下马,平安禀完事情,“玳安儿就拿宋御史回贴儿来回话:‘小的送到察院内,宋老爹说,明日还奉价过来。赏了小的并抬盒人五钱银子,一百本历日。’”[1]1118
胡宗宪身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浙直福建等处军务,行署应该在都察院。这也就是说,在徽州府城里,共有两处察院官府:一是西门庆府,一是用来接待宋巡抚的官府。不独有偶,在徽州府的确有两处察院官府。这有《歙县志》中明代的徽州府治城垣图可以作证。图中城垣西半是府治,进镇安门,从小北街直达察院;东半是县治,进临溪门,从上北街直达都察院。中间十字街可贯通府治、县治。两察院都在城北,相距不远。
都察院对面是学府,有许多书院,著名的紫阳书院、问政山书院等都在这里。斗山书院也在附近,徐渭的老师王畿等曾在这里讲学。徐渭在小说中的化身温秀才的书房就在西门庆府对面,大概就是在书院里,这也可间接揭示西门庆住在徽州府的都察院及其附近。
四、胡宗宪生前与其幕僚的主要居住地在徽州府——歙县
徐渭集于《歙石砚铭(并序)》中写道:
出歙西门,步长桥,望黄山群峰插天如剑戟。入门就小肆,用钱二百五十货得此石,云纹而宝沙,照日中瑟瑟若东夷所銮屏扇,然以墨易胶,稍干为磁吸铁,龙尾之佳者也。时王仲房赏之曰:‘转博可得钱千五百。’久之,歙客从狱中持归为余斫。两期而复璞以来,余将寄斫于吴,而先铭之如左。
市于歙,归于越,复返于歙,终来归于越。石耶,能忘情耶?铭于若庐斫于吴,安保其终于吾人耶?能有情耶?[4] 590
徐渭对歙县的石砚宝墨之喜爱、之熟悉如数家珍。非在歙县长期定居,不能详知如此。特别是《歙石砚铭(并序)》更应引起我们的注意,此铭写于徐渭出狱之后,回忆当初买砚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出歙西门,步长桥,望黄山群峰插天如剑戟。入门就小肆,用钱二百五十货得此石......”而徐渭对歙石砚之情恰是自己对在胡府作幕宾时真实感情的写照。“市于歙,归于越,复返于歙,终来归于越。石耶,能忘情耶?铭于若庐斫于吴,安保其终于吾人耶?能有情耶?”徐渭成为胡宗宪的幕宾后就来到歙县,之后往返于越歙两地,最后又回到了越。
徐渭客居徽州府歙县,从他给方阜民公子的诗作中也可以得到证明。他曾在绍兴即山阴送方公子至歙县,作诗一首:《送方阜民公子还歙(方阜民尊公知山阴,渭始籍诸生,提调师也)》:“江关杨柳弄新晴,游子思家数去程。客里经春花作伴,酒中连日雨留行。轻装未结离歌发,大道临岐感慨生。欲把今朝双别泪,寄弹一滴使君灵!”[4]220又在歙县给山阴的方公子写信《至歙寄方阜民公子》:“弱冠曾从泮水行,今来已是老门生。不知旧种祠前木,几叶参云拂太清?”[4]344这一送一寄,不正说明徐渭当时的生活是奔波于山阴歙县两地么?
还有《西江篇》也说明当时徐渭作为胡府的幕宾是住在歙县。(少保公视师广信,遂入龙虎山祝圣寿。予方候于齐云,不至,是日冲雪还歙,寒甚,僵于驴背):“西江一战捷书闻,转向名山祝圣君。铙吹乍飞萦法曲,旌旗渐上绕宫云。冲泥踏雪凭遥岫,拂曙垂鞭到夕曛。 却羡从行青幕士,高崖应勒纪游文。[4]225徐渭曾等候胡宗宪于齐云山,没有等到,又冒雪回到歙县,以至冻僵于驴背,还歙当然就是住在歙县了。
嘉靖44年(1565)胡宗宪病死狱中,隆庆2年(1568)胡宗宪的幕僚之一沈明臣从浙江到徽州府入山哭恩公胡宗宪,并请汪道昆为《孤愤集》写序。胡宗宪死后24年,也就是万历17年(1589),在多人的努力奔走下终于为胡宗宪平反,胡宗宪之墓才终于得以从徽州歙县迁回祖籍绩溪龙川。这些都说明胡宗宪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是生活在徽州府歙县的。否则对胡宗宪感恩戴德、一片忠心的幕僚沈明臣为何不去绩溪凭吊胡司马,而要跑到歙县一哭再哭三哭呢?胡宗宪的遗骨现在究竟在哪里,民间传说他有许多假墓,他的女儿曾在为父亲出殡时咬破手指在棺材上作了记号,所以只有她才知道胡宗宪的真墓究竟在哪里。
五、《金瓶梅》与徽州府的园林风格及特征相同
徽州府有许多园林,如:西园、曲水园、遂园、桃花坞等。《金瓶梅词话》书首行香子词曰:“阆苑瀛洲,金谷陵楼,算不知茅舍清幽。野花绣地,莫也风流。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水竹之居,吾爱吾庐,石磷磷床砌阶除。轩窗随意,小巧规模,却也清幽,也潇洒,也宽舒。懒散无拘,此等何如?依阑干临水观鱼。风花雪月,赢得工夫。好柱心香,说些话,读些书……”。[1]6
有不少学者考证出这四首词均出自于元、明不同的诗集,但为什么会将这四首词放在一起并作为《金瓶梅》的卷首词呢?词中所写景致必定与《金瓶梅》故事发生地有相似相通之处。
西园是胡宗宪幕宾集聚地,下文专述,曲水园也是歙县重要园林之一,景色与四首行香子词中所描述景色极其吻合。汪道昆有《曲水园记》,写道:“由迎风西户入水竹居,东户入高阳馆,馆南为垣屋,阖户以居。去垣不尽五步,聚美石为山,震泽产也。群山大者岳立,小者林立,疏茂相属,其高下有差,高则为仞者三,下则为仞者半。石如雕几,如枯株,如垂天云,如月满魄,如轩,如峙……窍山为洞,出东隅为台。流水沿西麓东行,不尽三之一,潜于麓,入于池。去山不尽十五步,为四宜堂,堂广五筵,修缩筵之半。四面疏户,户外皆重阶,居者于四望宜,即四时皆宜也……池西曲房,足音罕至,盖便坐也。池南则自万始尽御风,池北则西自步檐尽藏书,东自高阳止止,三分鼎立,水榭居中,灌木则附庸耳。垣以内,花数十品,木千章,鸣鸟千群。涧道夫容千室,鱼千石。主人谓客,自玙有事曲水,岁用共仂以从事,岁计金十镒,人百徒,积二十岁乃成,故力不绌而赢可举也。……”[5]166水竹居、四宜堂、奇石磷磷,曲水通幽,景色如画,画中藏书,花木鸟鱼,与《金瓶梅》中园林风格何其吻合!
胡宗宪的绿野园中也有曲池,《胡司马公绿野园作》:“功臣甲第故来高,门接青山启戟遥。词客吐茵开晓嶂,健儿骑马射秋雕。风云色变琱号暗,日月光寒宝剑销。此日羊昙唯有泪,曲池无水草萧萧。”[6]565 从这里可以看到胡宗宪生前园林之盛及死后之萧条悲凉。曲池有水时应是一派锦绣景色。《徐渭集》中也有咏曲池诗。沈明臣、汪道昆等诗文中更有多处提到曲水和“曲水之盟”。
沈明臣《丰对楼诗选》中《伯玉司马招游歙城过其桃源坞别业聊短述》云:“岭岭山山总是奇,登临无地不相宜。龙回凤去城高下,浅绿深青谷敝虚。花里春阴迷别坞,日边烟景豁清池。桃源洞口渔郎路,它日重过信有期。”[6]319《小庄》云:“茆屋耶溪上,青山四面来。年年春雨后,几树杏花开。绿水池当竹,阴阶石绣苔。灵枢唯自解,红药近人栽。”[6] 454
汪道昆的桃源坞是胡宗宪幕僚们的主要活动场所之一,我们可以从小庄诗联想到《金瓶梅》里的小庄,从胡宗宪的绿野园联想到《金瓶梅》第55回中的“但见:堂开绿野,阁起凌烟……”。[1]743
胡宗宪及其幕僚经常来往的园林风格与《金瓶梅》中园林风格相似之处甚多,除胡宗宪所在的城北都察院附近的绿野园、曲水园外,胡宗宪幕宾集聚地西园、汪道昆的桃花坞、遂园等都是胡宗宪经常来往的徽州府名园,《金瓶梅》里的园林就是这些园林的缩影。
另外,《金瓶梅词话》中多次提到西门庆家“钱过北斗”。如:第3回:“这位官人,便是本县里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家有万万贯钱财,在县门前开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放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又放官吏债结识人。”[1]44
第7回:西门庆“在县前开着个大生药铺,又放官吏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78页)
第62回:“先是一个孩儿没了,今日他又长伸脚子去了。我还活在世上做甚么?虽有钱过北斗,成何大用?”[1]884
绩溪的北斗七星潭是胡宗宪门前象征性地理特征,[7]而歙城也叫北斗城。万历八年(1580),汪道昆结白榆诗社。“(龙膺)日挟筴攻古昔,乃构白榆社,据北斗城。入社七人,谬长不佞。”[8]134《太函集》中《宰公从同社诸君子集遂园分得星字》诗云:“城连北斗夜冥冥,天尽南州几客星。”[9]645在歙县胡宗宪应该居住的都察院也正好在北斗街,北斗街就在北斗山上。所以叫北斗山是因歙郡临山,群山排列之形状如北斗七星。去过歙县的人都知道徽州城里斗山街就在北斗山上。斗山就是北斗山,简称而已。
《金瓶梅》里居然也有斗山。第69回:“迎门朱红匾上写着‘节义堂’三字,两壁书画丹青,琴书潇洒。左右泥金隶书一联:‘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1]986莫非又是巧合?为什么是并斗山,而不是并五岳或者别的高山?
《金瓶梅》开篇就说“如今这一本书,乃虎中美女,后引出一个风情故事来。”[1]3在歙县文献资料中多处谈到歙县的虎头特征。西门“南谯楼”俗称二十四根柱,城门呈上宽下窄状,当地风水是因歙城面临白虎下山之势,为了使白虎不能下山伤人,就用二十四根柱卡住虎头,所以老虎就大张着嘴不能吃人了。所谓虎中美女,就是虎口城中美女之意。也因此西门庆等属虎。
六 《金瓶梅》故事发生地即胡宗宪的幕宾聚集地——西园
《徐渭集》和胡宗宪的幕僚、密友等人的文集中多次提到西园。《徐渭集》中有《寄京中诸达者(并前首可一笑)》,诗里西园与北斗相对:“连天海水浸无涯,赤地波臣望客车。天上并能扶日月,泥中何事烂鱼虾。轻飙夜转西园白,大毂春回北斗斜。欲寄望诸坟上酒,冯君一为洒梨花。[4]303-304徐渭《柬友》诗中也写道:“桃花盛开,豆醑满泛,北窗酬酢,不减西园,可谓宾主并佳,足占公子翩翩之兴矣。”[4]1127胡宗宪及其幕宾也曾在歙县西园宾主并佳,赏花饮酒,运筹帷幄。
另一首《辞言马两进士蕺山之集,呈王衢州二首(初出狱)》诗中也提到了西园 :“ 邦君茂声华,柱下洵咨简。画诺一以借,海邦顿草偃。散帙有余清,高冈集群彦。元规昔有言,于此兴不浅。念彼西园英,自顾谅非干。况复羁绁余,安得侍清宴。”[4]79既是因胡宗宪一案惧祸发狂杀妻而入狱,初出狱,自然感慨最深的还是在徽州幕府中的情景历历如昨。特别是北斗和西园的景色如在眼前。那么“念彼西园英,自顾谅非干”是什么意思?“西园英”是指西园的花草之英还是人中英杰?“谅非干”又指什么?徐渭又有《送俞府公赴南刑部三首》,其三曰:“好艺渐艺流,抱经充经生,胡为甫下车,召问临前庭?自顾非徐干,敢言西园英?……”[4]58原来是说自已“非徐干”。徐渭的同僚和密友沈明臣在胡宗宪府为幕客时写有《出猎篇为徐记室与王将军作》一诗,诗中盛赞徐渭是“古之徐干今文长”。[6]209徐干(170~217),汉魏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字伟长。徐文长与建安七子之一徐伟长名字如此相似,又都极富才华,所以才会被赞为徐干。徐渭自谦道,我想自己是比不上徐干的,又哪里敢自认为是西园的精英呢?“念彼西园英”,也是怀念西园的精英们了。可见《徐渭集》中的西园就是指代在胡宗宪府为幕客期间的主要活动场所西园。
胡宗宪的幕僚沈明臣的《丰对楼诗选》、胡宗宪密友汪道昆的《太函集》、汪道昆学生潘之恒的《亘史》和近人许承尧的《歙事闲谭》中也有数处提及西园。汪道昆《太函集》中有《席上绯桃》诗,诗中有:“西园近接汉宫春,双出红妆宴赏新。”[9]601还有《上元前夕雨集仲实园》诗,诗中有:“应徐盍拥西园夜,秦虢装分上苑春。”[9]618
沈明臣《丰对楼诗选》《改王子安春思赋为春思行》中也有:“帝乡迢递关河里,神皋欲暮风烟起。黄山半入上林园,玄灞斜分曲江水……水晶却挂鸳鸯幔,云母斜开翡翠帏。竞道西园梅色浅,争如北苑柳荫稀……”[6]252
《徐渭集》中“西园白”与“北斗斜”相对,沈明臣诗中“西园”与“北苑”比称,北斗与北苑当指胡宗宪所在的北斗街都察院及住宅区。胡宗宪的绿野园与曲水园都应在城北的北苑。七省巡抚胡宗宪的驻扎地不会太小,亭台楼阁,水竹山林,逶迤十数里应该是正常的,抗倭战争期间,兵马粮草也均需安置。而西园是胡宗宪幕宾聚集和居住之地,应该在城西。著名的西园有多处,但沈明臣说得很清楚:“黄山半入上林园,玄灞斜分曲江水”,显然此西园不是指外地的西园,而是指黄山也就是徽州府的西园。但徽州府也就是歙县城真的有西园么?究竟在哪里?
本文的草稿《金瓶梅遗址确在古徽州》曾在2006年中国明代文学与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与学者交流,但笔者因感觉有些证据尚不足以说明问题,会后便没有陪同与会学者去绍兴拜谒徐渭先辈,而直接去了徽州,不仅再次体验了“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的境界,而且找到了明代的歙城西园。
依徐渭指点的方位,又承蒙徽州学者潘志义先生的指引,笔者来到歙县城西,即徐渭所说的“出西门”,过太平桥,前面是太白楼,附近有许多制造徽墨的小作坊。站在桥上,果然黄山依稀可辨。但仍不知西园在哪里。第二天我独自重游徽州府,从桥上回来再进西门,正在寻觅“西园”故址时,却突然发现“西园”二字赫然出现在一座华美的园林大门上。难道400多年前的西园还留存至今?而且地点又如此巧合!西园里正在拍摄林心如主演的电视剧《大祠堂》,门是关着的,里面尚在修建中。门口一位卖冷饮的热心肠徽州女人认识看大门的师傅,主动带我进去参观了一番:果然气势磅礴,建筑考究,马头墙层层昂起,飞檐翘首,亭阁台榭,牌坊宅第浑然一体,石雕、木雕、砖雕三雕精品比比皆是。可我最关心的是“西园”园名的来历,但除了西园主人徐普来先生无从探访。回到岩寺,通过徽州旅游局局长王潮涌,我找到了徐普来先生的电话,和他谈了我的想法,他告诉我,此园开发重建时本来准备叫“徽商大宅院”,但开工时却在院中挖出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西园二字,碑的背面刻着“嘉靖戊戌年春月”的字样,所以就把此园改名为西园,并将此碑镶嵌在大门上方。不过平时他们还是习惯叫做“徽商大宅院”。他有些奇怪,说不仅发现了这块大的西园石碑,还发现一个小的西园石碑,大概是园中园吧。徐普来先生还告诉我这里将成为一座徽文化博物馆,我提出要去园里再看看,他也同意了,不过当我告诉他这里可能就是真正的《金瓶梅》遗址时,他非但没有高兴,反倒十分不情愿接受我的观点,大概是他倾注了全部心血建造的徽商大宅院居然与西门庆这样一个人物符号有关,使他感到不安吧?其实这是因为他对西门庆及其原型并不了解,他完全可以为徽州有这样一位在中国明代历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功高震主,提倡和呼吁开放海禁而不得不屈从于嘉靖帝,差点使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提前400多年的“亮剑”式人物而自豪。此问题笔者已在《金瓶梅中的胡印》一文中有所阐述,此处恕不赘言。
关于歙县西园,现在的主人徐普来先生说徽州文献中有许多记载,笔者尚未及详考。
七、徽州文献中有徐渭精通玉帐术、撰述千古奇文的记载
笔者在《歙事闲谭》中还发现一条相关文献,愿与各位分享。徽州是文化之邦,文献之乡,如果在徽州发生过有人写出一部关于徽州大官胡宗宪风月之事,且流传甚广、影响极大的小说,不会一点文献资料都留不下来。虽然因作者和流传者为了避讳,用心良苦地隐瞒了作者真实的姓名,但总是会露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凡研究徽学者,谁都绕不开近代学者许承尧(1874-1946)的一部歙县文献集成《歙事闲谭》。许承尧曾单名芚,字际唐,一字芚公,号疑庵,安徽歙县西乡唐模村人,近代著名诗人、方志学家、书法家、文物鉴赏家。《歙事闲谭》,稿本,31卷。本书最初只是许承尧的读书札记,正如其《自序一》里所说:“垂老观书,苦难记忆,因消闲披吾县载籍,偶事副墨,以备遗忘。”后来日积月累,渐成规模,“遂赓续为之。”许氏自我要求极高,写作态度谨慎,“凡有称引,必明出处,从不作向空之说。”[5]12全书近百万字,皆亲笔缮写。
《歙事闲谭》卷3有《黄白山五君咏》一文,篇首写道:
前卷有黄白山诗,遗其《五君咏》,兹补录之。
一咏天池山人徐渭云:‘徐生东南秀,孕奇自禹穴。一为幕中客,锥末遂自脱。代草白鹿表,能致天子悦。屡陪元戎乘,颇参玉帐术。兔尽狗乃烹,芝焚蕙亦歇。忽忽因发狂,杀人陷缧绁。历下主齐盟,是子独异辙。奇人写奇文,幽冷沁人骨。撰述在千古,性灵庶不灭。’” [5]90
黄白山何许人?卷2有《黄白山杜诗说写道:“黄白山先生,潭渡人,原名管,字扶孟。明庠生,鼎革后弃去,一意著作。有《一木堂诗》十二卷,《文稿》十八卷,《内稿》二十五卷,《外稿》三十卷。” 又查徽州博物馆藏有黄生草书手卷。前言中写道:“黄生(1622-1699?),原名管,又名起溟,字扶孟,号白山,歙县谭渡人,明诸生……隐居不仕,所交皆当时知名人士……[10]
可见同时代歙县人如黄白山等都是知道徐渭详情的。徐渭经常陪伴在胡宗宪左右,为主子代作表、启等,而且又十分精通房中术,参与“元戎”(即胡宗宪)的房事。但兔死狗烹,徐渭也跟着倒霉了。他发狂杀妻入狱。出狱后,“历下”(李攀龙1514—1570,字于鳞,号沧溟,历城人)曾邀请徐渭加入“后七子”,但奇人徐渭却对李攀龙的嫌贫爱富十分不屑,不入俗流,独异其辄,撰写出一部鞭辟入里、幽冷沁骨,并能千古流传、书中性灵永远不灭的奇文来!
这“奇文”是什么?如果只是一篇普通的文章就不可能是志在千古的文字,而且用的是“撰述”二字,必定是大部头的书。此奇书是什么?在徐渭的著作里,难道除了明写胡宗宪家风流韵事,暗记嘉靖时期一段真实历史的《金瓶梅》,还有别的“幽冷沁人骨,撰述在千古”的作品么?伪托为徐渭作品的《英烈全传》倒是写史的,但哪里有幽冷的感觉呢?更别说入骨之幽冷。黄白山为什么要特意提出徐渭“屡陪元戎乘,颇参玉帐术”呢?此撰述是否与玉帐术有关呢?完全可能!可见徐渭不仅是一个画家、书法家、文学家,还是一个性学家,也只有一个真正的性学家才能写出《金瓶梅》这样的著作来。只有了解嘉靖历史的人才能读懂《金瓶梅》,只有读懂《金瓶梅》,才能明了曾经平定了战乱、创下嘉靖伟业的胡宗宪是怎样一个人,经历了怎样一段历史。在陪着主人公惊艳、纵欲、跌足、惊出一身冷汗之后,才能给世人敲响警钟,无论怎样的英雄豪杰,如果让自己纵情声色、在物欲和色欲中沉溺而不能自拔,就只有死路一条!大到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也是同样道理。《金瓶梅》是警世之长钟,反腐之良药,胜于枚乘的警世之文《七发》多矣!正因如此,这部奇人写就的奇书在给人《七发》式的沉思之后才能千古流传。所以,笔者认为徐文长撰述的这部奇书就是张竹坡所说的天下第一奇书——《金瓶梅》。
《茅坤集》中有《酬张王屋书》和《再与张王屋书》两信,[11]270-271笔者在《论笑笑先生是徐渭》一文中曾经指出“张王屋”即徐渭的代称,是因徐渭晚年定无居所,只能住在张元忭和亲戚王家的缘故。信中谈到徐渭曾向茅坤借《史记评事》和《史记批评》等书。清代学者张竹坡在崇祯本《金瓶梅》评点时曾一再强调“《金瓶梅》是一部《史记》。然而《史记》有独传、合传,却是分开做的。《金瓶梅》却是一百回共成一传,而千百人总合一传,内却又断断续续,各人自有一传” 。“若我看此书,纯是一部史公文字”。[12]33因此所谓的“奇文”,其实也就是隐指堪与《史记》媲美,像《史记》一样奇伟,能够流传千古的作品。
张竹坡曾谈到读《金瓶梅》如“行山阴道中”。山阴道指徐渭家乡绍兴的会稽山道,清风徐来,移步换景,如行镜中。看来不仅明代人知道《金瓶梅》作者和故事的来龙去脉,甚至到18世纪末,《金瓶梅》故事的真相仍有不少人还是知道底细的。比如清代李海观写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丁酉八月白露之节的《歧路灯》自序中就提到:“金瓶梅一书,诲淫之书也。亡友张揖东曰:‘此不过道其事之所曾经,与其意之所欲试耳;而三家村冬烘学究动曰:此左国史迁之文也。余谓不通左史,何能读此,既通左史,何必读此。’” [13]连斥《金瓶梅》为诲淫之书者都认为《金瓶梅》书中所道其事是作者亲身所经历的事,而且认为不精通历史的人是读不懂《金瓶梅》的,我们又为什么要执意否定《金瓶梅》创作的同时代人所说的书中人物均有原型这一事实呢?大概直至19世纪以后,时间长河的黄沙才把《金瓶梅》的记史意义埋入了深处,以至我们在二十世纪走过如此漫长的探索之路,仍不能使作者之意和历史真相大白于天下,实在是有愧于青藤老人及为《金瓶梅》研究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前辈学者。
笔者还有一些材料可供考证,但因篇幅所限,待另文撰写。总结以上观察考述,我们可以知道《金瓶梅》故事就发生在嘉靖时期徽郡的胡府及其周围地区,它是关于胡宗宪及家眷和幕宾同僚的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
有人对西门庆的原型是胡宗宪提出疑问,认为徐渭作为胡宗宪的幕客,对胡感恩戴德,怎么可能写出这样攻击其恩人的作品?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却暴露了对徐渭其人其文理解甚浅,且又不愿意真正潜下心来认真研究的浮躁态度。篇幅所限,此处恕不详谈。在结束本文之前,笔者惟想再进一言:在《金瓶梅》作者问题的研究上,许多前辈呕心沥血数十年,他们的探讨都有积极的意义。不管是王世贞说、屠隆说、汪道昆说、王稚登说等等,都有认真参考和借鉴的意义。坚信我们只要能取各家之长,而不是自己找不出新的证据,就只攻别人的短处,胡杀乱砍一气,一口抹杀,完全否定。只要我们能潜下心来认真考证研究,存异求同,取长补短,谦虚包容,经过锲而不舍的探索努力,就能最终使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
参考文献:
[1][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
[2][清]潘钟瑞.歙行日记[A]香禅精舍集.
[3]潘志义. 米.酒论证<金瓶梅>的诞生地.徽州社会科[J].2006(7).电子期刊网址: http://xintu.dhz.gov.cn
[4][明]徐渭.徐渭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 近.许承尧,歙事闲谭.[M].合肥.黄山书社2001.
[6]明.沈明臣.丰对楼诗选.[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4.济南.齐鲁书社.1997.
[7]见胡宗宪尚书府网站:http://xintu。huzongxian。com/。
[8]明.汪道昆.太函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17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
[9] 明.汪道昆.太函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18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
[10] 见网站http://xintu.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tybooks/1/38355.shtml中原书稿前言照片。
[11] [明].茅坤.茅坤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270-271页
[12] 侯忠义、王汝梅.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
[13][清].李海观.歧路灯.[M].古本小说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