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Diébédo Francis Kéré获得了2022年普利兹克建筑奖,这也是该奖项首次颁发给非洲建筑师。建筑师 Francis Kéré 于1965年出生于布基纳法索——世界上受教育程度最低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他背井离乡前往德国柏林求学并获得柏林工业大学的建筑学高级学位。他以众多教育建筑项目和可持续的社会设计思想,让世界了解非洲建筑,他的作品以及背后的过程都证明了建筑即教育的意义——通过项目的实施去传授知识和技能,并在设计过程中始终考虑地方气候与经济条件。其中甘多小学曾被《纽约时报》评为“二战后全球最重要的25座建筑”之一。
他的最新项目肯尼亚‘狮子’初创园区从当地的白蚁丘为灵感,将在地性与技术性相融。在契合当地历史文化与环境肌理的同时,又将可持续与现代性巧妙地注入,因此该项目还获得2022年度Wallpaper*国际版设计大奖最佳公共建筑奖。
在本届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评审词中这样写道:“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建筑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突破重重困难的过程中,何为建筑实践的正确途径?是否应甘于保守并承担屈服于不利环境的风险?抑或适度的保守才是实现成果唯一可行的务实之道?是否应满怀雄心以激发变革?而这样的雄心又是否会让建筑脱离实际,而沦为一厢情愿的产物?Kéré以其全部作品向世人昭示:根植于当地的材料,能够创造无限的力量。他的建筑,为社区而建,与社区共存,直观反映出社区的方方面面——从建造、取材、规划到社区的特质都已融入建筑。建筑与其立足的一方土地密不可分,亦与置身其中的使用者息息相关。它们的存在毫无矫饰,却散发出潜移默化的影响。”
01
Slak Education Campus
肯尼亚‘狮子’初创园区
2021
肯尼亚‘狮子’初创园区与当地的巨型白蚁丘
Francis Kéré设计的这个可持续的教育园区位于肯尼亚Turkana湖岸边,其设计灵感来自于当地常见的巨型白蚁丘。该项目还获得2022年度Wallpaper*国际版设计大奖最佳公共建筑奖。
Kéré十年前便凭借着在其祖国布基纳法索打造的一系列校园项目获得了广泛赞誉,并且他的设计还会针对不同地区的具体特点来满足当地社区的需求。所有参与建造的劳动力均来自本地,建材也都取自当地。 整个校园由五座主体建筑组成,用从当地采石场中开采的石材为主要材料;圆形的布局在中央围出了一块空地,供学生活动。各种带有绿荫藤架的露台和宽阔的台阶则为户外教学提供了选择。建筑内部设有教室、活动教学区域、以及存储和技术设施。窗户上的草编窗帘采用了当地传统的“mkeka”风格,可以根据太阳的位置进行调整,而蚊帐则可以在保持空气流动的同时将各种虫子阻挡在外面。
摄影: KéRé Architecture
撰文: Dal Chodha, Ellie Stathaki
02
Gando Primary School
甘多小学
2001
图中的年轻人并非正在摆造型,也不是在进行街头聚会,而是在进行一场粘土拱结构稳定性测试。建设村里的第一间学校,怎么盖?谁来盖?对于非洲这片大陆来说,都是全村老少集体参与的结果。
他们所在的地方名为甘多(Gando),是布基纳法索的一座部落。世界银行公布的数据显示,这座西撒哈拉腹地国家属于全球最贫困的25个国家之列,这里的基础设施落后,卫生条件差,青少年受教育水平极低。
Kéré 是甘多酋长的儿子,他也曾是这里唯一有机会接受小学教育的孩子。他幼时长期在外村求学,每逢假期结束,需要启程离家求学之前会挨家串门,每个妇女掏出身上一枚硬币交付于他,作为教育赞助和美好祝福。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Kéré 去到了更远的地方求学——两德即将统一前的柏林。受惠于一个国际木匠培训计划,他逐渐走向专业建筑学院,成为了一名职业建筑师。
而 Kéré 最想盖的房子,是校舍。他决心将“教育”这一最珍贵的资源带回家乡。在柏林工业大学攻读学位期间,他就已经着手为家乡建设筹款。通过长期劝说同学们将香烟和咖啡消费的钱节省下来,在毕业之时已经募集了五万美金。而这也是凯雷基金会(Kéré Foundation)的雏形。而他的毕业设计课题,就是为自己的家乡设计一座小学校舍。于是,Kéré 带着资金和图纸一起返回了部落。
村里的人们期待着 Kéré 能把先进的西方建造材质和技术带回家乡。人们怎么也想不通,这座被全村寄予厚望的第一间小学校舍,为什么要使用粘土建造。在甘多的村民看来,这是一种穷人才会使用的材料,而最常见的粘土材料无法承受雨季的侵袭,常常因冲刷受损需要修补。但当地的文盲比例高达八成,建造工程很难通过专业的建筑图纸和详细的文字说明来推进。混凝土材质造价高,并会对当地的脆弱生态环境造成威胁。
而 Kéré 使用了当地常见的粘土,再混合一定比例的水泥,而形成一种更坚固的新材料再进行压制。他还在小学的基地旁边建了这个1:1的模型,号召大家亲自站上去检测它的承重性。为了建造这座重要的公共建筑,他需要用具体的办法去说服村里的每一个人。让每个人都知道建筑师在做什么,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Kéré 需要以不同的姿态和人们坐在一起交流。和部落中的长者沟通,最好的办法是让时间证明他的做法。
上图:甘多小学屋顶细部 © Kéré Architecture
下图:砖的制作,将混合粘土倒入机器,并压实挤出 © Cité de l'architecture et du patrimoine
这种新的建筑材料最终为村里的所有人接受。但是材料解决了,还要考虑屋顶。室内高温是西非面临的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而 Kéré 设计了双层屋顶,用当地常见的钢筋,现场测量并焊接成一种轻质的桁架。这也考虑了当地主要靠人力运输方式的限制,一切从简从轻,配件加工在基地旁进行。
一座校舍从设计到建成,Kéré 展现了超乎常人的同理心和智慧,不厌其烦地在欧洲和非洲之间做着无数次的解释。正如 Kéré 在一次采访中所表示的,他发现在西方主导的话语中,非洲建筑师最常做的一件事情是“翻译”,常常处在需要向各方诠释经验的状态中。
将更多的时间付出在居民们身上,就会收获更多的信任。这是一个很漫长但值得为之努力的过程。2001年,甘多小学建成,并于2004年获得阿卡汗建筑奖。作为这个传统聚落的地标,甘多小学成为了乡民自豪感的来源。它不断吸引着全世界建筑界和媒体目光的关注,国际上的文化教育项目被纷纷引入。
03
Gando Primary School Library
甘多小学图书馆
2010
在甘多小学被建好以后,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书籍。人们无力购买书籍,需要图书馆这样的场所提供给村民。于是,甘多的第一座图书馆也于2010年建成。它将不局限于学生使用,也会作为整个地区的图书馆,为长辈向晚辈传授未被文字记录的知识而提供场所,作为学校课堂的延伸。
这个椭圆的空间,作为小学和小学的扩建之间的空间过渡,也提供了对风的物理屏障。最有趣的当是屋顶的设计,由当地随处可得的陶罐切割组成,作为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创新使用方式,当地人用最原始也最实际的运输方式将陶罐抬到施工现场。经过筛选、测量、切割,排列在屋顶上,再浇筑混凝土,阳光投射在室内空间形成了斑驳的效果。而在这层屋顶之上,实际还有一层金属板和阳光板补充需要透光的部分。
在主体建筑周围,Kéré 首次使用了桉木(eucalyptus wood)材料。当地常见的这种桉树,原本是为了防止风沙进行的大面积规模化种植。但随后的实际情况表明,这种树只能提供有限的树荫,反而因其汲水量巨大,导致土地荒漠化加剧。而这种树本身另外的特性是,在砍断后会迅速长出更多的枝干,当地人便它用来当作燃料或盖房子的脚手架。
而 Kéré 创造性地将其本身作为建筑材料,并在后续的使用中发现,这种木材本身坚固耐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闪出银色的光泽,是打造带有透明质感的外立面的理想材料。因此,Kéré 也在后续的几个项目中反复使用这种材料。
04
Lycée Schorge
绍尔格高中
2016
2016年竣工的绍尔格高中校舍,再次展现了 Kéré 对于建材边界的探索,挖掘最容易获得的材料本身更多的潜力。建筑的墙壁是由当地的红粘土砌成。这种粘土分布极为广泛,随处可挖掘,并且极易切割,而遇太阳暴晒后便坚若磐石。除此之外,这种材料本身又可以在白天吸收热量,晚上散热。而由当地桉木制造的第二层立面,如绸缎般包裹着整个建筑周边,并在教室之外制造了阴凉的空间,使得课堂从室内向室外延伸获得可能。
教室的天花板由穿孔石膏拱顶制成,漫射间接阳光,以提高采光质量,同时避免直接辐射引起的室内高温。位于每个教室后面的风塔可以让热空气逸出,从而有助于进一步降低室内温度。这些塔楼的雕塑形式突出于建筑主体,在其周围创造了一个地标。
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和减少材料浪费,学校的家具由当地的硬木和屋顶建筑的钢筋边角料制成。这座学校由九个放射状的小体量组成,构成一个松散的边界,为中庭提供对风沙的庇护。中庭为学校集会和更广泛的社区活动提供场所。
05
Surgical Clinic and Health Centre
外科诊所和健康中心
2014
除了教育建筑之外, Kéré 还为非洲大陆贡献了干净舒适的医疗环境。2014年竣工的外科诊所和健康中心,整个项目由十个模块化单元组成,松散的排列创造了富有弹性的空间,也为病人的亲属提供了休闲之处。这种模块化的设计方式降低了整个建筑成本和建筑周期,层层叠叠的屋顶为建筑提供了必要的遮阳,为粘土墙体在雨季提供庇护,为整个建筑生态收集雨水提供灌溉。屋顶架设光伏板为医疗设备和照明供电。
这座建筑环境的品质也吸引了许多欧美国家的医生志愿前来问诊,而这又进一步推动了医生之家(Léo Doctors’ Housing)的建筑项目。不难看出,Kéré 在非洲的众多建筑项目引发了一系列积极的社会反应。当建筑抵达建筑目的之后,激起了一种社会性的共同关注,然后又催生新的建筑项目,再进一步引发新的社会话题,如此回环往复。而在每一次的建筑项目建造过程中,Kéré 会培训新的建筑工人,让他们有一技傍身,以此养活自己。
06
Operndorf
歌剧村
2011至今
Kéré 还参与了一次艺术乡建实验。非洲大陆上持续进行的乌托邦计划“歌剧村”(Operndorf),是他与已故德国电影和戏剧导演、德国文化界关键人物 Christoph Schlingensief 进行的合作。根植于博伊斯的“社会雕塑”理念,表演发生在舞台之外,这座村庄成为上演日常生活悲喜剧的背景。
Kéré 对于建筑过程中的参与性的高度重视,吸引了 Schlingensief 与他一起实施“歌剧村”项目,试图通过设计一座位于村庄中心的歌剧院,探索乌托邦的有形的表现。整体规划由一座歌剧院的主体结构为中心,周围环绕着住房、车间、工作室等功能设施,还有一所学校和一个健康中心。自 2011 年以来,与周围社区合作,建筑将分阶段建造,材料使用现场发现的粘土、木材和红土石。歌剧村中心尚未建成的剧院被构想为螺旋形,其开放的形式象征着自由。
在这个宏大而深远的项目计划之下,歌剧村将分阶段建造而成,未完成和持续发展、尊重缓慢的重要性,是歌剧村概念的核心。在这里,艺术的流动性和建筑的形式本质之间的对话是显而易见的。
07
Serpentine Pavilion
伦敦蛇形画廊
2017
在非洲的长期实践,为 Kéré 吸引了更广泛的关注。让他更为人所知的项目,是2017年设计的伦敦蛇形画廊。Kéré 将“树”这一具有代表性的元素,种到伦敦的肯辛顿花园里,为访客提供活动生发的场所。在广袤的非洲大地,树能在强烈的日照下提供阴影和庇护。树本身就提供了一个公共空间,树下也可以是临时的会议室、学校、驿站。
整座展馆以钢结构作为“树干”,撑起整个巨大的钢和木的“树冠”,以阳光板封顶。晴天,阳光透过骨架的缝隙洒落,形成光影交织的场景。雨天,通过阳光板引流,中心类似漏斗的形式将雨水汇集到树干,为参观者提供庇护的同时在建筑中心制造雨帘,而这些雨水也会通过亭下管道灌溉周围的花圃。夜晚,亭心的灯光会通过墙缝溢出,吸引行人驻足和庆祝。
而这种方式也来源于 Kéré 的故乡印记,甘多没有供电系统,每逢夜幕降临,人们便行至高处,举目四望,寻光聚集,进行庆祝和狂欢。此外,而蓝色墙体也来自于西非的民俗,当年轻的男子第一次约会自己的心上人,需身穿蓝色行走穿过空旷的土地,用这个颜色告诉所有人他要去见心爱的姑娘。这是 Kéré 在英国的第一个建筑,他希望为它着华服。
Kéré 以棕榈树为设计概念灵感的方案取得了贝宁共和国议会大厦项目竞赛第一名,将现代国家的民主精神和崇敬自然的传统文化价值结合在这座大型公共建筑中。
Kéré 认为,非洲需要深刻的改变,而这可以通过设计来完成。好的设计,可以给人们以启发和灵感。正是 Kéré 从当地文化出发,结合当地资源,邀请当地人共同参与,创造新的技术方式,以期使用革新的材料,革新的建造技术,搭建属于这个场所的建筑,并在这个长期的探索中形成了独特的美学风格。
作为社会活动者,Kéré 在非洲这样一个注重共同体(Community)属性的地方,在任何一场建筑实践中,他都要努力说服社群里的所有人。如他所说,在非洲,建筑本身就是一个社会性事件。而为了能够进行这些实践,他也要去相对富裕的国家进行讲述和游说,以期筹得善款。
而作为知识传播者,Kéré 在非洲进行建筑作业的同时,也在培养技术工人,使得他们靠建造所学挣生活所需;在西方国家的大学里进行建筑教学,先后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和门德里西奥建筑学院以及慕尼黑工业大学拥有教席,在推动学生对项目的自我思辨进程同时,也启发学生对不同语境的设计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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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cis Kéré:建筑即语言,本质是沟通
撰文:郭梦雪、YLAN
图片由 Kéré Architecture 提供
编辑:Y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