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一天,负责淮北市烈山区退役军人事务的马华伦在整理退役老兵信息,突然被矿工宋良友的档案吸引。
马华伦拿着资料越看越诧异,这个宋良友不是普通矿工,竟然是一位战功赫赫的英雄,他是抗美援朝老兵,曾大大小小有7次立功,甚至在长津湖战役荣立一等功,获得“战斗英雄”称号。
马华伦很奇怪,身边有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英雄竟然没人知道,更奇怪的是,既然是战斗英雄,他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长达70年?
马华伦立即联系宋良友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没想到宋良友已经小脑萎缩,马华伦想尽办法联系上他的子女,经过多方还原,最终挖出这背后的秘密故事。作为长津湖战斗英雄、尖刀队成员,死过一回的宋良友隐藏功名几十年,其实有苦衷。
从穷苦少年到一等功战斗英雄
1928年9月,安徽省怀远县一个偏远的村子里,宋良友出生了。
小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他住草棚,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被逼的没办法,年幼的宋良友和家人去大户人家乞讨,稍大一点又开始流浪。
1945年,17岁的宋良友逃荒到了马鞍山,他一边乞讨一边干些杂活讨生活。一天,走在大街上的宋良友突然被国民党兵抓了壮丁,一直到1949年5月,他所在的国民党部队起义,宋良友参加了解放军,终于看到新的希望。
刚进部队时,宋良友和很多新兵战士一样被拉去训练。每次的训练,宋良友最认真,他很珍惜当兵的机会,他也很清楚,练得越苦,越能保护自己,保护更多百姓。
在连队里,1米73的宋良友身材魁梧,因为体能出色、态度认真,他被选拔为轻机枪手、尖刀队成员,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面。
那时的宋良友万万没想到,自己优秀的体能,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1950年11月5日,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刚结束,美国又不甘心地发起二次总攻。
美军分兵两路向鸭绿江推进,试图一举消灭我军。
美国的麦克阿瑟担任总司令,他甚至骄横地判断,这场战役双方实力悬殊,圣诞节前就能结束。
可事实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麦克阿瑟的骄傲自大,也为战役的惨败埋下伏笔。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况变化,我军中央军委临时改变计划,安排华东军区精锐主力第9兵团火速从辑安、临江直接入朝,投入东线作战。
第九兵团由第三野战军宋时轮部改编,下辖20军、26军和27军三个军,这都是第三野战军的主力部队,英勇无比,久经沙场,战功赫赫。
宋良友作为尖刀队成员,各方面能力非常突出,被编入第27军81师241团3营12连27军241团担任班长。
接到 “紧急入朝”的命令后,宋良友和战友们火速行进朝鲜。
没想到,首先遭遇极寒天气的挑战。
1950年,朝鲜半岛遭遇五十年不遇的极寒天气,零下40度的酷寒像鬼魅般蔓延。
很快,宋良友所在的27军接到重要任务——坚守长津湖战役的“公路咽喉”新兴里。
大家很清楚,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美军的人数比我军多3倍,物资储备和兵力设备上敌我相差悬殊,。
我军大部分是南方兵,这些土生土长的平原战士本来就很不适应朝鲜的极寒天气,部队严重缺乏御寒衣物、食物,食、宿、行都极为艰难。
身着单衣的战士们大面积冻伤冻病,冻坏脚的最多,先麻后发紫发黑,就冻坏了,有的战士脚趾头冻掉,有的耳朵冻肿,不停地淌着血水。
天气实在太冷,枪就像磁铁一样粘手,战士们手上的皮被枪紧紧粘住,稍一使劲,肉皮生生被撕掉。
而美军士兵配发的羊毛内衣、防寒服、鸭绒睡袋,用特殊防雨材料做的外衣,战斗靴里是专门为高寒地区配置的毛毡垫。
我军的武器也比较落后,除了步枪、手榴弹外,仅有少量捷克式液压机枪。美军武器装备精良,有坦克、榴弹炮、迫击炮、战防炮等重型武器,美军一个营的火力基本相当于志愿军一个师。
美军侵入新兴里的总指挥是第31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他是一位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将。31团历史较老,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因入侵俄国西伯利亚战功显赫而获得“北极熊团”称号。
明知条件无比险恶,也注定这是一场艰苦异常的“硬仗”,但宋良友和战友们斗志满满,没有一丝怯懦。
新兴里战斗足足打了三天三夜。
从11月27日子夜打响,持续胶着激烈,战士们除了少量干粮和吞雪,什么都没有,仅仅能补充到很少的子弹和手榴弹。
我军因为缺少有效通信手段,只能各自为战,在美军步兵火力和自行高射炮四联高射机枪等重火力狂扫之下,我军241团2、3营在冲击过程中被自行高炮扫中,瞬间3个步兵连失去战斗力,伤亡总数已超过三分之二。
宋良友所在3营死伤惨重。连长、指导员牺牲了,排长牺牲了,全连几乎没剩几个人。
所幸我军指挥部根据俘供查明美军实际兵力,重新制定攻战计划。
30日晚,我攻击各团再次发起强烈冲击。
“来吧,我让你们有来无回!”,看到战友们一个个倒下,宋良友像个发怒的狮子,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吼道。
“砰”,又一个炮弹飞来,宋良友被气浪掀起,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良友醒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悬崖的一棵树上,那个炮弹产生的巨大气浪把他炸飞了。
他试图站起来,腰腹传来一阵剧痛,一摸才发现自己肚子被炸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肠子已经涌出来半截。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枪炮声,他意识到自己不能死,战友们还需要他,他艰难地把肠子慢慢塞进肚子里,每塞一点,都痛得倒吸一口气,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等肠子都塞进肚子后,他用腰带把肚子扎起来,堵住肠子别流出来就行,他艰难地爬下树,准备拽着悬崖上的草藤攀爬回去。
爬藤时,胳膊稍一用劲就撕扯着肚子上的伤口钻心地疼,宋良友浑身冒冷汗,他努力拽着草藤攀爬,黑黢黢的手被树枝划得鲜血淋淋,一不小心,草藤断掉了,宋良友从崖壁上摔了下来。
幸亏悬崖中间有棵老树托了他一把,给了缓冲,在他生命垂危再度昏迷之前,遇到前来救援的战友,得到了救治。
他在医院昏迷了四天才醒来,浑身被缝了二十多针,最终才脱离危险期,战友们都说宋良友肠子被炸出来还攀爬那么远,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新兴里战斗最终以我军大获全胜结束。
第27军歼灭美步兵共计3191人,击毙31团团长麦克莱恩上校,创造了抗美援朝作战史上志愿军成团建制歼灭美军唯一战例。
新兴里战役结束后,由于宋良友表现英勇,被志愿军总部授予战斗英雄,荣立一等功。
次年4月,我军在“三八线”南北地区发起大规模反击战。一次惨烈的突围战中,241团仅有团长隋克荣和班长宋良友等5人幸存,宋良友带着两名战友突围,九死一生返回大部队,再次荣立一等功。
在抗美援朝战争几年时间里,宋良友几次经过鬼门关,最终活了下来。他负伤20多处,荣立两次一等功,两次三等功,三次四等功,被志愿军总部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长津湖之战是抗美援朝战争中最悲壮惨烈的一次战役,有史学家把它和持续征战近200年的十字军东征、伤亡人数超过200万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并称为世界历史上最残酷的十大战役之一。
长津湖战役的艰苦和激烈,宋良友这辈子都忘不了,在那场战役中,他的战友几乎都阵亡。九死一生的宋良友一想到那些浴血奋战的兄弟们都不在了,总会很难过。
对战场上那些逝去的年轻生命,宋良友总感到“内疚”和“自责”,他常常自言自语:“我的战友他们好多都没有回来,我为什么没有把他们带回来?为什么牺牲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我对不起他们啊……”
于是,回到地方上的他,选择了用隐藏功名的方式怀念逝去的战友,这一藏,就是七十年。
神秘的普通矿工
1952年11月,宋良友从朝鲜战场回国,成为建设兵团的一名学员。第二年春天,宋良友正式退伍,回到家乡开始务农。
刚安定下来不久,他就做了一件常人不能理解的事儿。
1958年,宋良友主动申请北上支援,从呆了几年已经很熟悉的淮南大通煤矿转去支援淮北烈山煤矿,这里是淮北第一座投产的新矿区,百废待举,一般人都不愿意去。
刚到烈山煤矿,皮带机、链板机这些采掘设备让宋良友手足无措,无论是设备的基本构造、运行原理,还是机器的操作规范,他都要从头学起。
但没过多久,宋良友找回了战斗状态,他把朝鲜战场训练的狠劲拿出来,勤学苦练,不久就成为了矿区的业务能手。
后来,在一次差点发生的重大安全事故中,宋良友的胆大沉着让大家注意到他。
1961年4月的一天,宋良友正带着徒弟祖国英3人在井下煤层试采,突然发现刚刚经过的一块区域的顶部像是破了个洞,窸窸窣窣地往下漏煤。
从残酷战场拼杀出来的宋良友嗅觉和听觉异常灵敏,他判断,这很可能是由瓦斯泄漏导致的,这意味着那片区域有塌方的风险。
他马上要求班组成员从工作面撤离。三个人猫着腰胆战心惊地走向出口,刚走了十来米,却意外发现出口处已经塌方,碗口粗的撑木被挤压得变了形。
几个年轻的徒弟都是第一次经历这场景,吓得浑身哆嗦,脸色煞白,看到塌方的出口,大家满脸绝望。
宋良友很冷静,他仔细观察了出口四周,发现向井口运输煤炭的链板机还在运转,他坚定地说:“别慌,链板机还在运转,咱们都爬上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大家一个个推上链板机,仔细确认每个人都脱险后,宋良友快速登上链板机,依靠机器的动力,所有人都匍匐着通过了塌方段。
就在大家脱险几分钟后,链板机不堪塌方煤层重负,轰然从中间断裂。
还没来得及休息,宋良友听说井下还有其他工作人员被困,刚脱离危险的他二话没说,重返危险重重的井下,又持续奋战10多个小时,救出众多工友。
那天,宋良友的徒弟祖国英心有余悸,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经历这种险情,他感激地说“如果不是宋师傅临危不乱,沉着冷静,我们肯定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这次的突发事件,宋良友因为突出的表现被任命为班长。在宋良友的带领下,全班20多人进步飞快,几乎每月的采煤量都在全厂排名靠前。
从此,“火车头班长”的称呼代替了宋良友的名字。
矿工宋良友业务能力很出色,但在生活中是个“怪人”。
矿区工作多年,他从不和工友一起洗澡。每次到阴雨天气,宋良友就会浑身都疼。特别是腰部,经常用一只手狠劲按着腰,疼得头上直冒冷汗说不出话来。大家都很不理解,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宋良友浑身有毛病,天气不好会腰疼。
宋良友话不多,但是爱唱歌。每次干活累了,他就爱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不管是在矿井下、在机车旁、在工地上,宋良友只要唱歌,就变得饱满有力,有时候唱着唱着眼圈就红了。
一直到1984年7月,宋良友从矿区正式退休。近30年的时间,他做过门卫、掘进、烧锅炉等很多工种,任劳任怨,却从没和人提起他的赫赫战功和特殊身份,甚至他的儿女都不知道,大家仅知道他当过兵。
永远的编号
2013年,宋良友不幸得了脑梗,小脑逐渐萎缩,从那以后,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能记住的人和事儿也越来越少。但只要有人问起老人“您在哪里当兵?”,他一定会清楚地说出一串数字:“27军81师241团3营12连!”
这串代表部队编号的数字,是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一辈子不会忘记的记忆。
201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全国各地采集老兵信息,负责退役军人事务的马华伦偶然发现宋良友的档案,大家才惊觉,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战斗英雄就在身边,竟然低调生活这么多年。
直到那时,尘封多年的谜底才解开。
宋良友从不在矿区洗澡,是因为他不想被过度关注,他仅一条腿上就有十几个伤疤,胸前、腰部、腹部更有无数触目惊心的疤痕,他刻意隐瞒自己满身伤疤,是不想因为特殊身份被特殊对待。
而每到阴雨天他会腰疼,是因为当年被炮弹炸开的肠子缝合后的伤口留下的后遗症,一直好不了。
如今,距离抗美援朝已经70多年,当初参加这场战争的英雄们慢慢地离我们而去,健在者越来越少,他们大多像宋良友一样,在朝鲜战场上,不惧枪林弹雨,冲锋杀敌,立下赫赫战功。脱下戎装,他们尘封功绩,居功不傲,淡泊名利,坚守平凡岗位,铸就不凡的辉煌。
他们大多不想回忆过去,不是已经忘却,而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对名利看得格外淡泊,和那些牺牲了的战友相比,活着就已经很知足,很幸运了,每每想到死去的战友,他们心里时常难受,于是选择隐藏功名。
电影《长津湖》中有一句台词说“这场仗我们不打,就要我们下一辈去打”。为了下一代能拥有和平,宋良友们选择了艰苦奋战,奉献牺牲。
追忆那场战争,这群最可爱的人用鲜血和白骨泼写历史,用他们的青春和生命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和平安宁。
面对中国脊梁用血肉之躯为我们换来的太平盛世,我们普通人实在没有理由不好好活着,珍惜我们拥有的一切,努力活好每一天。
. END .
【文| 南清曼】
【编辑|丹尼尔李 】
【排版 | 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