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邵克
开电器公司的江苏南通人程勇（化名），从在手机上看到贷款网络推广广告开始，三四个小时时间里，就被以制作银行流水的名义诈骗了5万多元。
而这条推广广告出现时，程勇刚好有一笔贷款不到一周时间就要到期还款。诈骗团伙为何能够对有贷款意向的群体快速实施精准诈骗？程勇被骗背后，隐藏着一条专业性强、隐蔽性高的贷款诈骗网络推广黑灰产业链。
澎湃新闻（xintu.thepaper.cn）近日从江苏苏州警方获悉，苏州警方日前横跨5省7地，一举打掉贷款类诈骗非法网络推广团伙10个，抓获各个层级的违法犯罪嫌疑人44名，扣押、冻结涉案资金2亿余元。
犯罪嫌疑人被抓捕归案。警方供图。
昆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民警蒋超告诉澎湃新闻，在贷款类诈骗网络推广黑灰产业链中，有人专门负责伪造正规贷款公司营业执照、企业网站域名；有人专门负责投放虚假贷款广告；有人专门负责租用境外服务器、开发虚假贷款广告页面或手机APP，收集公民个人信息；有人专门负责转售公民个人信息，各团伙之间相互分工协作。目前，此案中27人因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相关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精准的“钓鱼”贷款广告
今年3月23日，程勇在手机上浏览新闻时跳出飘窗贷款广告，大概内容是无抵押、无担保、快速贷款。巧在，做电器生意的程勇正好有一笔20多万元的银行贷款，月底要到期还款。
程勇点进去广告之后出现一个测验贷款额度的页面，要起输入身份证号、姓名、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等新信息后，显示贷款额度为30万元。
果不其然，测验了贷款额度不到半个小时，程勇就接到了自称昆明一家小额贷款公司工作人员的电话。添加了微信之后，对方发了一份合同给他，让他打印出来签好之后拍照回传。程勇还专门对合同上的贷款公司进行了工商信息查询，发现确实有这家公司。
合同上有一个条款，就是要在自己接受放款的银行卡里存入10万块钱，作为押金，以防止贷款还不上，这些程勇都照做了。
到了吃完午饭十二点多休息的时候，对方提出，接受放款的银行卡要有流水才能实现放款，让程勇向指定的卡里转款。程勇转了5万多元之后被银行的工作人员阻止了，工作人员告知他，他被诈骗了。
表面看来这类诈骗手法似乎并不高明，冒充某贷款公司，以缴纳手续费、制作银行流水等名义让受害人转账。但其为何能够对有贷款意向的群体实施精准诈骗？ 蹊跷就存在广告之中。
警方寻着广告投放的线索找到了一家叫做“芯贝科技”的网络公司。该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为贾某军，那些看起来“高大上”，很像某知名银行的金融产品贷款广告，就是贾某军公司对外发布的。这些广告网页，用细小字体标写着属于某偏远县城的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所有。
昆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民警蒋超介绍，这些非法的贷款广告还伪装成正规的知名网贷产品，在门户网站的算法之下，被精准地推送给有贷款需求的网民手中，如网民曾经阅览过贷款的相关信息，之后便会在浏览新闻、看视频或玩游戏过程中，接受到这类贷款广告，让人真假难辨。这些贷款广告其主要作用就是精准“钓取”有贷款需求的用户的个人信息。
据犯罪嫌疑人贾某军供述，有贷款需求的人点击广告后，就会跳转页面让其填写身份信息，这些数据就会进入贾某军公司的服务器，这样一层层最终落到从事违法犯罪行业的人手中。
那么这样一个没有金融业务资质的公司，是如何绕开重重审核，开通互联网平台广告投放账户，并顺利投放广告的呢？
失陷的广告代理商和粗糙的资质审核
贾某军搜集有办理贷款意愿人的个人信息的前提是，他得在门户网站上投放广告，而投放广告的通道在于，得在门户网站开通一个贷款类广告投放账户，以银行或者贷款公司的名义。套用一个正规公司的资质是第一步，山东一家网络科技公司的老板苏某涛就曾套用资质帮贾某军开过户。
据苏某涛供述，他们公司通过QQ花了5500元买了江西一家小额贷款公司的营业执照照片、银行对公帐户和开户行信息，又花了1000元买了这家公司的网络域名。然后苏某涛公司就可以拿着这些材料向门户网站的广告代理商申请开通门户平台的账户。
广告代理商为验证开户者的资质，会向对公账户里面打钱，此时苏某涛再联系这些材料的出售者，以获得汇款的详细数额，之后回复代理商就得以通过验证。而这些都只需要在线上就可以完成，不需要公司的相关负责人去当面提交材料或者进行身份验证。
蒋超告诉澎湃新闻，有些有资质的贷款公司因为经营不善等原因倒闭，会将自己的营业执照、对公账户等信息贩卖。除了这个渠道获取资质外，一些团伙还会直接网上摘录或者伪造别的公司的营业执照，搭建一个网站，至于对公账户的验证，可以向广告代理商提出申请非公账户验证。这时只需要私刻一枚假的被套用公司的公章，以该公司名义出一个说明，就能通过开户资质的验证。
门户网站的广告代理商们，在利益的驱动下，会不断放宽审核的门槛。据从事广告代理工作的嫌疑人张某东供述，按照正常的规定，银行类的广告投放只能用银行的主域名进行投放，但实际中很多都用银行官网的子域名，实际操作中不是银行官网的页面也能审核通过。
张某东早前工作中就曾发现有客户套用别人的资质发布的贷款广告，因为有受害人投诉被诈骗。他也了解到这些客户投放虚假贷款广告的目的，就是获取受害人信息用来诈骗。但张某东仍然选择了继续帮他们发布推广广告。根据他的说法，这样一方面是为了公司的业绩，同时自己的奖金提成也能高，还可以拿到一些广告费用的回扣。
“这些伪造的证照其实很容易识别，无法通过正常审核，但在非法利益面前，一些广告发布平台的员工故意审核不严，甚至帮助不法广告主免于审查，发布非法的贷款广告。”苏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民警俞洋说。
“按需定制”的个人信息搜集与贩卖
根据公安机关侦查，仅在今年3月，贾某军团伙就非法收集网贷需求者公民信息40余万条，以每条30元至80元不等的价格进行转卖。
以贾某军团伙为纽带，上游团伙冒用金融服务公司、小额贷款公司、银行业金融机构的资质，并与相关广告发布平台员工里应外合，获取网贷金融广告投放账户。
下游团伙，为贾某军团伙提供公民个人信息销售渠道。通过这些团伙，贾某军等人把收集到的公民个人信息层层倒卖给境外诈骗团伙，为不法分子远程精准诈骗提供帮助。
邹某就是贾某军下游中专门提供贩卖公民个人信息销售渠道的。具体流程是，想要购买个人信息的人找邹某，邹某之后找到贾某军。
然后就如前文所述，贾某军通过投放虚假贷款广告，精准收集点击该广告的网民的个人信息，邹某再将其转卖给下家，最终流向一些从事诈骗的团伙手中。每个环节在这个过程中层层赚取差价牟利。
据邹某说，除了推广贷款类数据，他还有化妆品、教育、家装等等很多数据。这也意味着，购买公民个人信息的团伙可以通过他实现按需定制获得公民个人信息。
贾某军等人落网后，专案组继续扩线侦查，拓展出贷款推广类犯罪线索60余条，涉及全国15个省市。7月上旬，在公安部指挥下，全国15地公安机关开展集中收网行动，一举捣毁非法网络推广团伙57个，抓获嫌疑人460余名。
责任编辑：钟煜豪
校对：张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