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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行的公主。
我哥是文韬武略样样很行的太子。
我妹是德容言功个个精通的公主。
身为夹在有为长子和得宠幺女之间的平庸老二,我的压力很大。
但是某个从西洋回来的东宫相师说得好,玉皇大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人生路很长,活下来的才是胜利者。
而我活得比我哥长,还混得比他好,他的职业生涯终止在太子这一步,而我作为一匹黑马不仅杀到了太子宝座上,还即将升职当女皇。
唉,狗屎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昭和十八年的帝京城有两个震惊天下的消息!
不敬君父,意图谋反的太子被天雷劈死了!
不学无术,飞扬跋扈的公主谢明光上位了!
“大晋昭八十五年,惠帝戾太子谢成钧矫诏犯上,不敬君父,惟肆恶暴戾淫秽,天命不佑,乃遭天谴,追废为庶人,上谕令公主谢明光为嗣君,帝姬愚笨,素有眼疾,不学无术….”
皇帝病危太子被废,素来不受宠的长公主,坐上了储君之位
我一脚踹翻桌案,并把抢来的书稿砸了面前的史官一头一脸:“胡说八道!”
这番动静引得门外宦官探头探脑,新上任的年轻史官许宴语声不悲不喜:“公主息怒,微臣所行俱奉君意。”
奉君意,奉君意,父皇重病,储君被雷劈死,大晋如今有个锤子的君意。
“你放……!”
我冷笑出声,直到门外的宦官走进来,投来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认出他是九千岁李晖的义子,飞快转换出一个慈祥的笑,对许宴笑得非常热情,改口道:“你放心,本宫不生气。只是刚瞧着一只苍蝇飞过大人头顶,本宫眼神不好又怜悯臣下便忍不住出手,许大人见谅。来,本宫给你擦擦。”
许宴下意识倒退两步,额头青筋仿佛跳了跳,半响才从牙缝挤出一句:“谢公主施以援手。”
我猜许宴的内心世界比他的脸色还精彩。
但是这不能怪我,谁让九千岁才是大晋真正的君意。
大家现在同为九千岁办事,意见相左难免情绪激动,见谅见谅。
2
我被册封为储君的第九日,昭和十八年第三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就来了。
父皇驾崩了。
回首他在宦官手下讨生活的半生皇帝生涯,不得不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傀儡,早早练就一身木胎泥塑的脾气,可到底挨不住中年丧子的打击,心思郁结,一命呜呼。
就这样,这一年,我直接从大晋混吃等死的公主成为大晋接班人,最后升为大晋一把手(头号傀儡)。
命不好,出个门都能让天雷劈死。命好,狗屎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本公主走运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废太子的丧事从简,先帝的丧事必须大办。
寒风梭巡在灵堂白幔之间,一下又一下地撕扯着幔布,像是亡灵最后不甘而无力的反抗。
谢长乐苍白的小脸扬起,犹带着鲜红的巴掌印。
确认过形状,那是我的杰作。
原因是这小丫头之前在寝殿公然祭奠废太子。
我发现了她的举动。
那天,白烛飘摇的寝殿里,我伸出两根指头挑起她的下颚:“父皇还没驾崩呢,你披麻戴孝给谁看?”
一身缟素的谢长乐眼睫挂着惹人怜惜的泪珠:“姐姐,太子哥哥死了。”
我捏紧她的下颚,一字一句纠正道:“他不是太子,是庶人谢成钧。现在,我才是储君。”
谢长乐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看了我好一会儿,指着我哀痛道:“谢明光,他是我们的哥哥啊!他死了啊,我们没有哥哥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用不着你强调。
我还知道他不是被天雷劈死,是被毒酒鸩死,死了还和东宫一起被烧成灰了呢。
回应谢长乐的是我迎面而来的耳光:“住嘴,信不信我让你变哑巴,反正皇族先例多的是。”
谢氏皇族近几代的遗传和皇权的归属一样,都出了差错。
成帝哑疾,桓帝痴愚便罢了。
前废帝谢平章甚至患有痿疾,其膝下儿女俱为妃嫔通奸所出的传言传至民间,令皇家颜面俱丧。
神策军统领,大宦官李晖请崇德太后下旨废黜其帝位,秘密处死了那些奸生子,转而迎谢平章的堂弟,我的父皇坐上了他从前万万不敢肖想的帝位。
这一坐,便是十八年。
现在父皇成了先帝,帝位轮到我坐了。
父皇一生妃嫔寥寥,子嗣稀少。
谢长乐与谢成钧同为先皇后嫡出,谢成钧的太子位被追废,其幼子便失了正统,谢长乐便成了动摇帝位的最大隐患。
既然我混到大晋朝一把手的位置,总得干点和职位相匹配的事来。
免得让李晖觉得我是吃干饭的,直接让我就地病退。
举个例子,呃,比如,猜忌手足,排除异己,捍卫九千岁在大晋至高无上的地位。
3
我决定先把谢长乐打入冷宫。
自谢成钧被雷劈死后,她见到神策军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万一惹恼九千岁,再一道大雷劈到登基大典上,那将是大晋皇室本年度最大的黑色幽默。
有时我特想摇晃谢长乐的肩膀,吼一声:“妹,你清醒一点,现在大晋不是咱家说了算。球球你不要见到九千岁就一副人家欠你钱不还的样子,人家就是欠钱不还,你也没法讨债。”
百年前肃帝执政先明后昏,引发华阴之乱,大晋国都险些南迁。其后,华阴之乱虽平,谢氏皇权却是几经更迭,越迭越惨。
皇位之畔的人越来越多,皇位上坐的正主越来越像吉祥物。
最近一届的吉祥物是我爹,这一届是我。
我们都是九千岁李晖的空头上司,人家手握神策军干预朝政,把皇室脸面摁地上摩擦,宫里都没人敢说不。
所以说不是我凡尔赛,谁坐上谢家皇位,可不就是走狗屎运了吗。
帝位上的狗屎再多,也要努力微笑。
4
听说谢长乐被我关进冷宫的时候犹在骂我,难为她了,短短时日,原本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学了那么多难听的词。
“骂一句,掌嘴一次!”
我正对镜比照身上的金地孔雀羽龙袍,缓缓戴上平天冠,十二冕旒垂落,挡住外界所有窥视龙颜的目光,
身后的李晖理了理深紫蟒袍,拦住了领命的宫女:“陛下不如直接让长乐公主得哑疾。成帝得过,皇族先例在前,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急不缓:“不,就让她骂,蝼蚁再张牙舞爪,也压不过大象。谢长乐也配患上和成帝一样的病?三个月后,诸臣朝见,不知道南阳侯世子看到谢长乐状如泼妇的模样,还会不会娶她。”
南阳候世子是父皇在世时为谢长乐订下的婚事,原先南阳候府欲娶废帝谢平章之女,既然皇位换了人,议亲对象换换也正常,
人家换议亲对象换了娶得照样是公主,排面比皇位还稳。
谁叫南阳候府手握兵权,神策军也要掂量三分呢。
大晋皇位上的谢家人叫韭菜式品牌代言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南阳候府这才叫市场核心竞争力,任你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
李晖苍老的面容浮现一丝慈和的笑:“陛下圣明。”
他又问道:“敢问陛下,皇帝该得什么病?”
我谦逊地指着自己眼睛:“眼疾。”
李晖笑得更慈和了,他让开一条路,殿外的神策军也让开一条路,殿外阳光刺眼,百官跪伏,等待新的帝王登基。
这一天,垂垂老矣的大晋朝迎来了下一位韭菜代言人---女帝谢明光。
为啥李晖冒天下之大不韪,绕过一大堆宗室男丁越级操作让我一个女子上位呢?
因为在下虽为女子,但是是名正言顺的皇室嫡系,英明神武,英姿勃发,人见人爱,花。。。。咳咳跑题了。
我家那些‘娇弱不能自理”的堂哥堂弟的确不成气候,但我有个威武不能屈的堂叔襄阳王谢寻,要财有财,要兵有兵,要门客有门客,就是血缘远了点。
由于我哥被天雷劈死了,这厮蠢蠢欲动。李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让我上位了。
咱家知道王爷坐拥朱雀骑想升职当皇帝,但不好意思,这里还有名正言顺的嫡出公主。
什么?明光公主是女子,不可以上位,哎哟,先帝亲下的圣旨呢,王爷想抗旨造反?
名不正言不顺,来,明光公主,啊不,女皇陛下快下旨诛杀逆贼,过段时间,正好给襄阳王安个逆贼弑君的名头,天下攻之。
女皇陛下别怕,咱家一定为你风光大葬。
瞅瞅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皇帝是人干的活吗?
5
当皇帝的日子和当帝姬的日子其实无甚差别。
无非是住的宫殿更大了一些,穿的衣服更多了一些。
寻常日子,左不过是寻些斗犬走马,纸醉金迷的乐子。李晖说了,朝堂政事不需要我操心,我乐得自在,唯一的缺憾嘛,就是不能随意出宫。
无妨,欺负不了宫外的人,还欺负不了宫里的人?欺负不了李晖的人,我还欺负不了谢长乐?
就像先帝,世人皆知他饱受掣肘,懦弱无能,但连冷宫的小宫女都说他是个宽容慈祥的好人,从不轻易发脾气。
他懦弱到不敢对下人发火,生怕让李晖认为他心怀不满,令他染上皇族遗传的恶疾,成为傻子,哑巴,瘸子。
再懦弱的人压抑久了,都会扭曲。
谢成钧是太子他打不得,谢长乐是幼女他舍不得。
唯有我,谢明光,是最合适的出气筒。
我永远不肯反抗他,也永远不能对他不满,因为他知道我最大的秘密。
恍惚还是太子谢成钧在位的时候,谢长乐受了委屈总会跑去东宫找太子兄长撒娇,我看不惯她哭哭啼啼的模样,戏谑道:“太子哥哥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
她瞪着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瞧我:“姐姐的嘴,骗人的鬼。太子哥哥再日理万机,照样到处给你收拾烂摊子,都快把你宠上天了。同为妹妹,他怎么会不管我!”
后来,我和李晖说,谢成钧宠我是想捧杀我,把我捧成一个草包彰显他的聪慧,他想让我更加无法无天,好让父皇更卖力地打我泄愤。明明是兄妹,我却像极了他的影子,我恨他。
对不住了老哥,为了妹妹的小命,麻烦你忍受一下妹妹我泼来的脏水吧,您在天之灵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不是。
内侍证实了我的猜测,谢长乐受不了冷宫的凄凉,哭着跑去了曾被天雷烧毁大半的东宫。
我正看着窗外起了阴霾的天空,闻言狠狠摔了笔杆:”没出息的东西,谢成钧死都死了,还能护着她几分!痛哭流涕给鬼看呢!”
宫人齐刷刷跪下劝我息怒,我置若罔闻,直到许宴开口道:“陛下,三月后,南阳候世子将进京,您想如何处置长乐公主?”
我轻抬下颔,向所有人示意道:“婚约尚在,我总要给几分薄面,许宴随我一起,去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
6
乌云沉沉笼罩在繁华不复的东宫上空,我来的时候,谢长乐已经不哭了,漆黑如点墨的眸子警惕地望着我,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兽。
这段日子以来,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两颊凹陷,颧骨凸出,全然失了昔日的天真活泼。
我正准备开口,一个嬷嬷抱着襁褓从东宫还算完好的院落走出来,怯生生地看着我们:“陛下,小郡王发烧了。”
小小的孩子睡在乳母怀里,他的天庭饱满,小脸通红,将展未展的眉眼依稀有他父亲日后的神韵。
恍惚想起许多年前我曾抱过这样粉嫩的一团,那个襁褓里的孩子见了我,她便冲我笑。
我忽然想抱抱谢成钧的儿子。
一个身影挡在我面前,把我和那个孩子隔绝开来,是母鹰护雏的姿势。
“太…哥哥就只剩这一个孩子了,你不要动他。”
昔年我抱过的孩子长大了,谢长乐此时此刻正狠狠瞪着我,勇敢地护持兄长的儿子,可颤抖的小腿还是把她的张皇无措出卖得淋漓尽致。
为人父母多器重长子,宠爱幼子,先皇后亦是如此。
夹在聪慧的长子与天真娇俏的幼女之间,我这个愚笨还有眼疾的次女便显得可有可无。
我们是世人眼里的一母同胞,可是仿佛只有谢长乐与谢成钧继承了先皇后的聪慧,我用七天时间才能背完的《千字文》,谢成钧只需要三天,而谢长乐只需要两天。
先皇后夸赞他们的时候,才会顺带提起我。
其实我并非生来不得先皇后宠爱,只是幼年生过一场病,在外将养了些时日,病好后不仅落下了眼疾,还疏离了一段时间的母女之情。
谢长乐的出生弥补了先皇后的缺憾,她把大部分宠爱都给了谢长乐。
那段时光也是我的缺憾,所以我不怪先皇后。
反正现在谢长乐任我宰割了。
失去了护持的小鸟,连保护自身都困难,何况保护别人。
我感喟她的勇敢,但我得让她知道自己的不自量力。
许宴很快请来御医进内院给孩子医治,外头只剩下我和谢长乐两个人。
她的下颚再一次被我捏住,这次她一声不吭,倔强地像一只学会忍耐的牛犊。
我恶毒地拨开她道:“你想像谢成钧一样被雷劈死吗?”
仿佛是在响应我的话,昏沉的天空忽起一道惊雷,劈亮谢长乐漆黑瞳仁里的骇然惊惧。
在我即将抱到那个孩子时,谢长乐木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姐姐,那你呢,你会怎么死?”
我静静垂下双手,背对着她说:“你说呢?”
又一道雷电撕裂天穹,映衬我的脸苍白如鬼魅。
“陛下,时辰不早了,来人,送长乐公主回宫。”
许宴的声音来的不早不晚。
7
这段时日,我的眼疾越发严重了。
有时瞧近在咫尺的许宴都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诸臣来京前夕,我差点栽倒在门槛,是许宴及时扶住了我,他担忧道:“陛下,您真的快看不见了吗?听说您的病不是天生的,以前也不是时常发作,兴许有希望。。。。”
我还来不及赞许一把他的虚假关怀,我那间歇性好使的眼神就刚好瞥见他袖口里的朱雀玄纹。
摔!
我立刻翻脸,唾弃许宴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晃晃刺激残疾人,甚至险些动手揍他。
看门口那群宫女太监的目光,我就知道他们又在心里为舍身饲暴君的许大人点蜡。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惜最后我只能摸着许宴冰凉苍白的手,吩咐道:“朕要去冷宫。”
“好。”
……
这一去,就出了问题,南阳候世子顾因混进冷宫让我抓包了。
你说他和谢长乐互诉衷肠也就罢了,我也不是不开明的家长,可他偏偏要教谢长乐学坏。
“长乐,你不要怕陛下,她迟早会。。。此番进京,只要你配合。。。。一网打尽,到时候,你我双宿双栖。你不要舍不得,你知道吗,你的哥哥他。。。”
剩下的话我渐渐听不清。
然而这不影响在他话语里被“驾崩”的本女皇心中只剩下“服气”两个字。
当年废帝谢平章倒台,南阳候府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奸生子”未婚妻被一并处死,扭头就和我父皇确定了新的“皇家侯府一家亲”政策。
定就定吧,虽然这厮和他未来的大姨子----我,第一次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早年很是喜欢往我父皇,往谢成钧那边告我的黑状。
但是我宽容大度,看在我妹(其实是南阳候府的势力)的面子上一忍再忍,哪想到这厮居然干出诱导公主杀姐弑君的事儿。
气抖冷。
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
我站在扶疏草木背后气得发抖,在心里把顾因扎成了筛子。
朕不干掉你,朕就不姓谢。
有人制止了我,我回头一看,许宴在摇头。
得了,我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九千岁啊,给点力,朕看好你。
诸臣进京朝见那天,我站在高高的九重玉阶上,听他们山呼海拜“万岁”,只觉得没来由觉得无奈。
哑了的成帝活到二十,傻了的桓帝活到二十一,生不出孩子的前废帝活到三十,我父皇惠帝做了一辈子鹌鹑也只活到四十三,个个活不到天命之年,哪里来的万岁之说。
人之寿数有赖天命,谢家几代帝王的天命得看李晖心情。
我也是谢家帝王,呜呜呜,惨绝人寰。
8
许慎清禀报说南阳候世子冷宫见过谢长乐后,信誓旦旦表示无论如何都会娶她,哪怕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哪怕她再落魄。
我掂着南阳候急忙送来的婚书,和许宴疯狂吐槽“渣男真会演”。
许宴极其给面子地附和我:“嗯嗯,陛下说得对,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大猪蹄子。”
我丢下酒壶又恨恨加了一条:“左右横跳!左拥右抱。”
许宴忙着给我递醒酒汤:“是是是,弃姐娶妹,左拥右抱。”
我低头正瞥见许宴隐在袖子里的朱雀纹路,猩红的朱雀眼看着就像我欠它二五八万。
我吓得酒醒:“你说什么?什么弃姐娶妹!”
许宴手势一顿,深深看我一眼,飞快改口道:“微臣失言,定是这厮对陛下爱而不得,才会因爱生恨,在先帝面前诋毁陛下,这就叫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陛下花容月貌,岂会瞧上这起子鼠辈!”
好家伙,我可算知道许宴一个罪臣之后为啥能得李晖青眼,这拍马屁变脸的功夫,朕望尘莫及。
认输了,认输了。
我长舒一口气,幸好许宴不知道我的秘密。
否则,我一定死的很难看。
9
南阳候这老狐狸的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替顾因求亲谢长乐,并且非常不顾颜面地表达自己哥哥年纪很大了,却至今没能完成抱上孙子的宏愿,是他一把老骨头对不起列祖列宗。
大臣齐刷刷望过来,盯着我这个试图害人家姻缘,让老人家断子绝孙的罪魁祸首。
我吐了,你们呢。
回宫以后,许宴第八次劝诫我:“陛下,别磨了,牙坏了。”
我阴恻恻看他,眼中无声写着:“我妹要被渣男骗去当童养媳了”
谢长乐因为我的凶狠和渣男顾因的糖衣炮弹,死乞白赖要嫁给顾因离开皇城,她已经不听我的了。
李晖知道姓顾的的盘算,按兵不动,甚至同意婚事,但他要求婚礼在帝京举办,以示南阳候府求娶公主的诚意。
我知道这条毒蛇又想做妖了。他力主让南阳候亲来帝京参加婚礼,不过是为了一网打尽,或者说控制南阳候府。
南阳候同意此事一是为了娶回先帝嫡女,待天下生乱,名正言顺大义起兵,二是想搞事,搞谁的事,搞我的事。
李晖对此行径表示赞同,并卖了一波队友,让我亲自主持婚事。
必须去。
而且听说我那蠢蠢欲动的皇叔谢寻又在坚持不懈地招兵买马,号称边境不安,他义不容辞。
得了,个个都是人精。
合着就我不是人呗。
许宴的插嘴极其扎心:“不,陛下,你是个工具人。”
我气的眼睛更疼了,眼前开始模糊,在光与暗的渐次交替中,我好像又看到了谢成钧。
废太子谢成钧文武双全,被先帝,被百姓视为大晋中兴的希望。他也曾踌躇满志,清除积弊,试图让旁落的皇权回归帝王,让衰败的大魏重拾昔日辉煌。
谢成钧的敏慧睿达像一把雪亮的匕首,过早地展露锋芒引起了那条盘旋皇位之畔多年的毒蛇的警觉。
那条阴险狡诈的毒蛇有着经年养成的老而弥辣和浸润过皇族鲜血的毒牙,在年轻的猎人试图猎杀它之前,抢先动了手。
谢成钧得到父皇的默许,策划了南亭之变,借观赏甘露祥瑞之名,请李晖一叙,埋伏重兵意图将阉党一网打尽,可惜李晖老奸巨猾,早早觉察到不对,直接调动神策军反戈一击。
谢成钧败得彻彻底底,父皇也败得彻彻底底。
素有贤名,睿智豁达的太子成了不敬君父,意图谋反的庶人。
太子明明是被毒酒赐死的,险些丧命的李晖记恨祥瑞之事,竟公然说太子是被天雷劈死的。
前有帝王突染恶疾被废,后有太子无道引天雷劈杀。
这就是和李晖做对的下场。
权宦当道,指鹿为马。
那夜,偌大东宫在“天雷”引发的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东宫一脉仅剩一个襁褓中的幼儿得以存活,那是父皇的苦苦哀求。
父皇被迫亲自下旨赐死他最心爱的儿子,儿子死后尚不能为其平反,自愧为父为君,无能至此,以至于正当壮年,抑郁而终。
所有人都在或明或暗地哭贤良太子的死亡。
只有我没哭,我不能。
我要去给谢成钧送毒酒,去呈上谢成钧的罪证,听他说“妹妹对不起”,应承他保护谢长乐。
看老太史令因不肯在史册上写下污蔑谢成钧的字句被杖毙而死。
父皇气怒之下,骂我眼瞎心盲。
他没说错。
最后我拎着空酒杯找上李晖说,我想当皇帝。
我不当皇帝,便是谢长乐或者谢成钧的儿子当。
坐在龙椅上的傀儡,被权宦用来操偶的丝线束缚到死。
一个优秀的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觉悟。
10
所以我叹了一口气,抹了把眼睛就平静起身,对许宴说:“帮我办件事,你主子想要的,我给他。”
许宴正准备扶我,一听我这话,动作顿时僵硬。
他火速跪倒,神色晦暗,话语生硬:“陛下,微臣不知您为何出此言语,九千岁可是赤胆忠心!”
我得承认我是个暴君,因为我又想揍他了,一群千年老狐狸非要和我一个凡人玩聊斋。
我瞧许宴这厮长得也算人模人样,风流倜傥,宫人还说他帅得有几分像当年的谢成钧。
哪想到这厮如此厚脸皮,欺负未来的盲人实锤啊。
合着你姓许的每天晃袖子不是为了瞻仰襄阳王府的绣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潜伏敌营,伺候暴君的初衷?
合着襄阳王府的消息不是你故意传给我的呗。
还来一句襄阳王贤名在外,边境百姓莫不争相称颂,颇有废太子之风。
装,你继续装。打不死你算我输。
算了,有求于人,我还真不能打死他。
我又放了一个惊天猛料:“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反抗先帝吗?你知道先皇后为何不喜欢我吗?因为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许宴霍然抬眸。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是前废帝的女儿,被李晖诬为奸生子的孩子,也是南阳候世子的前未婚妻。
前废帝无病无灾,身体强健,李晖为了废黜他编排其儿女俱为妃嫔私通所出,一杯毒酒,将“奸生子”全部赐死,奸生子不得入皇陵,直接埋进皇家明光寺后山。
我年纪小,被灌的毒酒不多,因而醒转。
父皇那时还只是一个郡王,他的嫡长女生而体弱,妻子病卧在床,闻听明光寺菩萨灵验,就带病重的孩子来瑶光寺祈福。
他的女儿还是夭折了。
他深爱着妻子,独自承受丧女之痛的同时,不知如何向病重的妻子交代。
他决定瞒着妻子,先把女儿的尸首安置好,于是,他遇见了从泥坑里艰难爬起来的我。
我是谢家人,和父皇生的相似很正常。
我记得那时父皇既悲且喜地抱着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你叫谢明光。”
他把我养在外面,等眉目张开了再带回去,告诉他的妻子,我是他们的长女。
大抵是母女连心,先皇后待我冷淡也许不是因为我在外修养多年,而是本能察觉到我不是她的女儿,所以她百倍偏疼谢长乐。
毒酒戕害了我的身体,我落下眼疾,从来愚笨,自此天寿难永。
可我没有的,谢长乐全都有。
她将得聪明,坚韧,她将福寿绵长。
父皇把粉嫩的婴儿抱给我时,问我:“明光,妹妹取什么名字好?”
“长乐,一生长乐。”
我对许宴提出了我的条件,帝位我可以给襄阳王谢寻,但我需要他保护长乐和谢成钧的儿子离开帝京,一生不再受宫闱倾轧。
许宴深深看着我,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看透,最后他问道:“我答应你,可是你呢,陛下。”
细细算来,许宴虽然心怀鬼胎,但幸而有他相陪,我这最后的时光也不算凄凉惨淡。
我豁达地拍拍他的胳膊:“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如果我没有壮烈牺牲,你得让我多祸害两年。”
他莞尔:“明光,你会活下来的,王爷会帮你的。”
自古废帝还能有好下场绝对是上辈子积德了,像我这倒霉催的上辈子可能欠老天爷不少钱。
瞧瞧许宴这信誓旦旦的语气说得跟襄阳王是他爹似的,是他爹也没用啊。
凭我这历经多年沉疴的身子骨,许宴怕是得认个老天爷当爹。
算了,就当他临终关怀吧。
朕笑纳了。
11
顾因这个渣男真是个绝绝子。
他还真在大婚当天动手了。
长乐知道吗?
我有点担心,当初为了保护她不得不把她打入冷宫,谁曾想顾因是个执着的造反铁狼。
现在又怕她恋爱脑,告诉她反而令计划生变。
唉,只要她平安就好。
许宴被我找了由头,一顿棍棒赶出宫闱,李晖素来知道我的名声,又需要我这个工具人发挥剩余价值,因而也由着我去。
也不知道许宴有没有顺利回到襄阳王府。
我想起他临走时的话,顿时五味杂陈。
“承君一诺,来日必践。”
喜堂噼里啪啦的兵械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好歹我也是个皇帝,一时间被李晖的人簇拥保护起来。
我一边在心里盼望许宴的到来,一边盼望长乐平安,耳边是不绝的厮杀声。
南阳候虽有备而来,但帝京被李晖的神策军盘踞多年,又岂是好相与的。
更何况李晖手里还握着我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帝(靶子)。
“陛下在此,逆臣竟敢犯上作乱!来人,随我等诛杀此逆臣父子!”
闻听此言,落入下风的顾因哂笑一声:“什么先帝嫡出的长女,不过一介奸生女!竟然蒙蔽先帝鸠占鹊巢,与奸宦勾结杀害圣明太子。诸位公卿大臣,顾某昔日顾念婚约情谊不曾拆穿,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天下众生跪拜一个不知血统杀害兄长的奸生女!先帝嫡出的长乐公主在此,诸位莫要再信这个冒牌货和奸宦之言!”
此话一出,不只是我,李晖也惊了。
没想到我这个漏网之鱼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划水。
可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必须在大乱的时候维护我伟光正的形象。
难为他了。
“放肆!皇室血统岂容你这等逆臣胡言乱语,陛下乃是先帝亲立,何来血统不正之说!”
“我有先帝遗书一封!诸位可观字迹印鉴,是否为先帝所手书!可怜太子,英明神武,却反遭背叛,污名而死!可怜先帝认贼作女!”
如一滴水泼进了烈油,群臣顿时哗然。
我来不及细想,父皇的手书怎么会落到顾因的手上,一支利箭突然呼啸而过,扎进我面前护卫胸口,随后成千上百的利箭攻了过来,南阳候府的援兵到了。
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我明白无论那封手书是真是假,李晖都已经彻底放弃了我。
有几滴鲜血溅进了我的眼睛里,视线一片血红。
我拭去血迹的同时,也在四处寻找谢长乐的身影。
她一身火红站在南阳候府的阵营里,乱军之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眼角余光瞥见一支锋利的长箭将从李晖手中射出,杀入长乐心口。只要身为皇室嫡系的她死了,南阳候府士气必受打击。
我想也不想,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谢长乐。
那支长箭晃晃悠悠,扎在了长乐原先站立的地方,我看着身边完好无损的长乐欣慰万分,正准备对她嘱咐些什么。
心口登时一凉。
长乐歪着脑袋看我,手上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顾因说,是你毒死了太子哥哥!”
“是你气死了父皇,父皇说了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冒牌货,让我把遗书藏起来。”
“我在冷宫偷偷藏着遗诏,我日日夜夜都害怕你会杀了我!”
我苦笑望她,我很想嘱咐她,顾因是个渣男,以后要跟着襄阳王叔,听许宴的话,可惜
千言万语随着胸腔满溢的血堵在心口,进不去,出不得。
罢了,就这样吧。
我的视线随着胸腔冷却一点一点灰暗,恍惚看到天光之下,谢成钧饱含歉意又无奈的眼神:“妹妹,和我回家吧。”我向他伸出手。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撞碎天光,随之而来的是千百道马蹄声相继踏来,踏破南阳候府门楣。
“杀奸宦,除逆臣”的声浪震天而起。
许宴,哦不,襄阳王世子谢宴坐在马匹上目龇欲裂:“明光!”
这一生至此,到头来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我满足地闭上了眼。(原标题:《山光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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